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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急急要掐诀中止术法,这事儿可了不得,两人还没成亲,姑娘家最重清白,不能教喻听秋被穆知深占了便宜。他刚合拢手诀,谢岑关摁住他,坏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不愿意呢?”

“滚你大爷的,喻家丫头是你侄女儿,你他娘的还在这儿笑嘻嘻。”百里决明踹了他一脚。

二人争来争去,裴真无奈地摇摇头,在一旁道:“不妨传音问问二娘子。”

“还能传音?”百里决明一愣。

“按我猜测,灵媒只是完成旧主记忆,人应当还是清醒的。”裴真道。

百里决明依言尝试,问:“喻丫头,怎么样,要不要中断术法?”

喻听秋的回复很不客气,她道:“滚。”

百里决明:“……”

紧接着,耳边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低沉轻淡,让人想起月下水波泛起涟漪的声响。

是穆知深。

“前辈,中止术法。”

“你未婚妻不愿意,你跟她商量吧。”百里决明哼道。

望向里头的人儿,迦临正为般遮丽解开衣结,两人挨得极近,迦临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穆知深那头沉默了很久,许久没听见回复。

半晌,他终于开口:“三位慢走。”

百里决明:“……”

满地月影,窗牖漏开了一条缝儿,三人已经走了,浓稠的夜色和乳白色的月光就从那里流淌进来。般遮丽,更是喻听秋,将男人推向了床榻。黑发散开,他仰躺在被褥里。被褥是汉地丝绸,滑腻的艳红,衬得被褥里的人白璧无瑕。她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他手臂上的青色经络向上描摹,掠过肩头,停在他肌肉紧实的胸膛。穆知深素来安静冷淡,她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如此甘美动人。

她感受到他的僵硬,指下心跳急促如擂鼓。她的心跳也怦怦的,是她的心在跳么?还是般遮丽?已然分不清了。他应该不知道术法可以中止吧?问起来就怪百里决明那三个凑热闹的混蛋。

没错,就这样。

燠热的空气里,她横了心,低头吻住穆知深的唇,一手放下帐幔,旖旎的绛红色像薄薄的雾,遮住他们紧贴的赤裸身躯。夜深了,花枝寂寂,一切欲语还休,只有野画眉依旧在窗外不停地叫。

从那以后,迦临成了般遮丽的侍奴。清晨般遮丽醒来,熹微的阳光掠过眉梢,她转过脸,便见迦临低眉顺眼地跪在床下,等着为她穿鞋。在她漱口洗脸的时候,他为她净足,从锡罐里挖出猪油和香料制成的香膏涂抹她的双脚。沁人的芬芳在空气里流动,迦临用粗糙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般遮丽的脚背和脚底,然后为她套上白袜,套上鹿皮靴。

这些事他做得得心应手,幼年他随侍在般遮丽身侧,这些便是他分内的职责。直到后来般遮丽突然更换所有侍从,他才离开王女,进入了箭手卫队。时隔多年,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他又重新回到了王女身边。喻听秋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他匍匐在她脚下,以忠诚卑微的姿态。

般遮丽望着他漆黑的发顶,却道:“你握弓箭太久了,手太粗糙,膈得孤不舒服。以后你不需要近身服侍,去做孤的骑马随从吧。”

迦临僵硬了一瞬,什么也没说。

他原本就是个战士,他的手应该握弓箭和长刀,而不是王女的双脚。喻听秋也认为这样的安排好,只是惋惜夜晚不能再与穆知深同榻而眠。晚上回到寝居,却见迦临一声不吭跪坐在床下。

般遮丽皱了眉,“你怎么还没走?”

迦临向她伸出双手,给她看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布满红疤,竟是他生生刮了自己的茧子。

“这样可以么?”他轻声问。

般遮丽沉默了一会儿,用马鞭点了点他的手心,“迦临,你手上全是疤,还是很粗糙。”

迦临的脸庞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垂首行礼,“是。”

般遮丽忽然问:“孤记得当年你去箭手卫队的时候十四岁,今年你二十了么?”

“是。”迦临道,“比王女大上两岁。”

“是该成亲的年纪了,”般遮丽低头看他,“侍女扶桑,你喜欢她么?孤给你个恩典,让你把她娶回家。你成了亲,珠夫人就没法儿将你摁在我这儿当耳朵了。”

迦临垂着眼眸,道:“不喜欢。”

“吉雅呢,那丫头伶俐可爱,今年刚满十八,配你很相宜。”

“不喜欢。”

般遮丽拧了眉,“你还挺挑,怎么,到卫队里混了几年,眼光就高了么?”

“迦临侍奉得不好么?”迦临眼神落寞,“王女曾说,允我做奉侍巾栉的下仆。”

这家伙是在指责她食言么?他素来逆来顺受,般遮丽还从未见过他呲哒人的样子。她道:“迦临,我看在你跟过我的份儿上才照顾你,想方设法把你弄回卫队,你莫要不识好歹。那天珠夫人的人在外头偷听,我若不碰你,她又会去王父面前说嘴,说我瞧不起她。”她自觉是个玩弄了迦临清白的混蛋,泄气道,“罢了,算我欠你的。我的一干侍女你挑一个顺眼的,说,喜欢谁?”

迦临开口了,嗓音轻轻,仿佛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我喜欢般遮丽。”

“什么?”般遮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仰起头,凝望住了般遮丽,道:“我喜欢你。”

野画眉在窗外叫唤,斑驳的树影横斜在窗纱上。不知道为什么,有月亮的夜晚总是很寂静。

一个卑微的下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儿。在玛桑,奴隶是奴隶,奴隶的孩子也是奴隶,奴隶永生永世都是奴隶。般遮丽笑了,“你的眼光的确高。下去吧,明日我出寨打猎,我要在我的随从里看见你。”

“迦临什么都不会对珠夫人说,请王女放心。”迦临说完,叩首告退。

那之后,迦临未曾踏入过般遮丽的寝居一步。不仅喻听秋惋惜,百里决明和谢岑关也唏嘘不已,开盘对赌迦临会不会再上般遮丽的床榻。邀请裴真下注,裴真兀自打坐,叠手闭目,拒绝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幻境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日升月落,光影穿梭。王寨里发生了许多事,大到王君身体衰落,般遮丽同珠夫人的关系日益紧张,小到寨中屡次发生鸡鸭被盗事件。再一次听见百里兄弟的消息,是百里渡前来辞行。

“家中有事,在下须得赶回去主理家务。”百里渡道,“王君的头风病尚未完全痊愈,阿弟会再为王君施两次针,彼时再返回中原。”

般遮丽向百里渡道谢,“这些日子在玛桑住得还习惯么?听说今日屡次发生鸡鸭偷盗之事,二位可曾受扰?”

百里渡身后,生前的百里决明转过脸来,凉凉道:“鸡鸭没少,疯女人倒是多了一个。”

百里渡皱眉,不悦于他的言辞,责怪地唤了声:“决明。”

般遮丽似乎知道其中原委,赧然笑道:“她很少同外人亲近,便是族中人也鲜少交往。玛桑一年一次大祭,当聋者从西难陀带回天音的预示,她才会从长眠里苏醒,为玛桑祈福。其他时候,她多半在沉睡。若她给二位造成什么损失,尽管报到孤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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