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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地图◎

凄厉的女童哭声, 越发把杨仪弄得魔障,几乎分不清梦中还是醒着。

直到听见薛放振聋发聩的唤声,才陡然清醒。

“圆儿, 圆儿!”杨仪反应过来,她不再挣逃, 张开双臂把被自己吓的大哭的苗圆儿抱住, 极为愧疚的安抚:“别怕, 是我不好, 别怕, 不要哭了……好孩子。”

她的声音格外的急切跟温柔,果然成功地让女孩儿的哭声放低了,开始抽噎。

门口处, 薛放听着她的轻声安慰,少年微微扬首,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杨仪却已经睡不着了。

她安抚了圆儿, 叫斧头来看着小孩儿, 自己出了门。

先到厨下转了转,发现竟有些糕饼, 自是昨日薛放叫人送来的, 她也不挑拣,撕了一块饼慢慢嚼着吃。

踱步出门, 见十七郎人在堂屋, 听见她的动静, 他问:“你是每次睡觉都这么能折腾?”

杨仪先是摇头, 继而醒悟他看不见, 便道:“倒也不算。”

“那今日是怎么?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就吓得见鬼似的?”

杨仪手中还掐着一块饼, 被他一句“见鬼”,又想起梦中所见,顿时没了食欲。

“旅帅怎么也不睡了?是被我吵得睡不着了,还是眼睛有什么不适?”

她说着走到薛放身边,俯身细看他面上,一边自然而然地把住他的脉。

薛放感觉一只绵滑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突然想到之前在魏村错握了她的手。

当时他以为是隋子云,心里还嘀咕:“这隋嬷嬷人如其名,手怎么越来越软了。”

一时又有点不太自在,连她身上那股兰香都越发浓了似的。

薛放只得转开注意力:“我有个疑问。”

杨仪察觉他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又小心翻开他蒙眼的布条查看双目:“旅帅请说。”

“就是……”薛放感觉到温热的指腹碰在自己的脸颊上,令他在瞬间走神。

拉长语调,终于想起要说什么:“我听说吃过蟹的只有两家孩童,那其他的为何都病倒了?可你又用同样的药把他们治好了。所以我不懂。”

杨仪意外,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此事,竟还对这些事如此清楚。

她当然不知道薛放的侍卫跟了她一路,一则是为保护她万全,二则把她诊断开方种种,都禀告了薛放。

“哈。”杨仪笑。

村中的人对她的方子深信不疑,既然孩子都好了,当然也没有人再节外生枝提别的。

连先前那来请教的大夫也忽略了此事,并没提起。

却没想到一个“外行”偏偏注意到了。

杨仪看过十七郎的伤处无碍,又观察了一下瞳仁的颜色:“其实除了光儿跟同样吃过蟹的那孩子,其他的孩童并没有得病。”

“嗯?”薛放不解:“难不成那些家伙都是装的?”

“并不是这么简单,”杨仪道:“人皆有从众之心,光儿病的那样厉害,村民都认定是吃青日大哥送的肉导致,自然都担心自家孩童,家长们着急询问,如临大敌,孩子们不懂事,便以为自己真的病了,所谓疑心生暗鬼,没病也觉着有病,不疼也觉着疼了。”

薛放啧了声:“竟然如此。”

杨仪道:“是啊,比如我去给陈澄看过,他的脉象如常,并无病症,其他孩子亦是同样,我便知道是被‘吓病’了。”

“这些臭孩子,忒不懂事,你没骂他们。”

杨仪笑:“旅帅如何也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他们才几岁,还不知是非呢。大人们一顿恐吓,他们岂会毫无反应?这也是人之常情。”

薛放感慨:“你这个人也太好脾气了,如果是我……就算不会为难那些孩子,也要把大人教训一顿。瞧他们先前喊打喊杀的样儿,你反而以德报怨。这可不是我的脾气。”

杨仪道:“旅帅自有旅帅的行事风格。我……岂能跟您相比。咳。”

薛放眉头一皱:“你这话我可又不爱听了。”

杨仪便不再跟他辩解,只出到外间,把那炉子的活又扇了起来,重新熬蛇胆汁。

药味散了出来,薛放皱眉:“这劳什子药汁太苦了,别说喝呢,闻着就够人受的。”

“旅帅动刀子且不怕,还怕喝苦药?”杨仪嘴里说着,却又去找了昨儿没吃完的豆末糖,捡了一颗,本想放到他手里,转念,还是送到他的唇边。

薛放一愣,旋即半张开口衔住。

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

杨仪慌忙缩手,反应过来却又笑自己太小题大做。

薛放把那糖在嘴里磕开,一股浓香甜蜜在舌尖弥散,他仍嘴硬:“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杨仪瞥着他的脸,微微一笑。

薛放却察觉了:“你笑什么?”

杨仪惊讶于他的耳力:“没什么。”

其实她是在心里想,若单看他的脸,可也是嫩的很,不如之前弄一副假络腮胡般威猛。

知道这一句话搪塞之意太过明显,杨仪转开话题:“旅帅是否饿了?”

薛放道:“怎么,你会做饭?”

“在下……厨艺不精。不过看昨日剩的糕饼还有些,旅帅是不是……”

薛放哼:“嘴里淡的很,有肉么?”

杨仪道:“目下旅帅还是忌口的好。辛辣油腻,大鱼大肉之类,戒个三五天最好。”

薛放哀叹:“那泼蛇死就死了,给人留这许多麻烦。”

杨仪刚要笑,又转开走开,去看药罐子。

薛放听着她的脚步轻轻,过了会儿,问道:“你之前说你住在哪里来着?”

杨仪在炉子前蹲下,轻轻拨火:“朔州博城。”

薛放向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我没问过你为何孤身一人吧?”

“这倒不曾。

“那现在问了。”

杨仪的手势一停,沉默片刻,回头看他:“旅帅对我还有何疑心么?”

“你不回答却反问我,难不成我疑心对了?”

杨仪摇头:“不知旅帅疑心我什么?”

薛放重新将身子靠向椅背:“若不是你病恹恹的,连个七八岁的孩子都未必打得过,我真要怀疑你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或许在别处犯下滔天之罪,所以才刻意躲避于这蛮荒僻壤。”

“穷凶极恶,滔天之罪……”杨仪呵了声,笑的九转回肠。

前一个词跟她毫不相干,至于后一个,那还真给薛放说中了,前世,她不就是被牵连在谋反大案里么?

薛放仿佛来了精神:“怎么你笑的像是给我说中了一样。”

杨仪望着炉子中跃动的火光:“那如果是真的,旅帅可要拿我归案。”

“那你先要跟我坦白你到底做过哪些大案。”

杨仪默然。

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她倒是生出几分促狭之心,很想编造些骇人奇案来唬一唬这狂妄不羁的小侯爷。

不过薛放似乎也没把她的话当真,他慢悠悠地说道:“我的手上沾的人血握的人命,已经不知多少。不过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面不改色地去切开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当时那样子,我真想……”

要是杨仪的样貌稍微地跟“威猛”或者“丑恶”沾上一点边,十七郎当时就要将她收拾了。

她那副比冷血屠夫还要冷血的架势,把见惯生死的薛旅帅跟隋子云都惊到了。

杨仪淡淡道:“这个不奇怪,旅帅是将领,是要上阵杀敌的,你只管杀而已。但大夫也是将领,不过是救死扶危的,关键在一个‘救’。但二者有一处相同之处,那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薛放不由侧耳倾听:“何解?”

杨仪道:“旅帅的战场您自知道,但大夫的战场,是病者的身躯。只有将人体的骨骼构造,血液流转,乃至奇经八脉都弄得极为清楚,才……”

她突然停住了。

原来杨仪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对薛放“侃侃而谈”,她懊恼地扭了扭自己的手:疯了,难不成是这两天没教孩子,竟对这位小爷开始说教了?

简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也忘了避他锋芒的初衷。

薛放正听得兴头:“怎么不说了?”

杨仪只能再度转开话锋,含糊道:“我想旅帅还是养一养神,这对您的眼睛恢复也有好处。”

薛放道:“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他坐着,却试着把双臂稍微一活动,“早知道今晚上我们同榻而眠,你也不至于白白把小圆儿惊醒了。”

杨仪觉着他是在说笑,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没敢接这个茬,只说:“卯时了,再过顶多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薛放道:“那是再也睡不成了。你也不睡了?对了,你还没说你先前梦见什么就吓得那样。”

药罐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杨仪欲言又止。

她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了京内,而羁縻州郦阳县发生的这桩惨案,是伴随着薛放回京之后……她陆陆续续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郦阳县曹家的曹方回曹二爷,在残忍杀死一名女子后潜逃。

那是一桩悬案,毫无结果。

但是案情的种种细节,却是口耳相传,毕竟就算是在光怪陆离的京内,此案也着实太过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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