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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益卿是因为那股坠落的重击昏迷过去,对他而言却仿佛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候,那日初夏,他在街头上好不容易找到个卖杨梅的小贩,心满意足地袖了一包杨梅去彭家。

那个丫头有点贪吃,但他非常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尤其是她嚼着杨梅的时候,腮帮子会稍微鼓起来,看着可爱的很。

而杨梅的汁液渗透出来,把她原本娇红的嘴唇也染的紫红色,像是熟透了的桑果,也透出一股酸甜好吃的气息。

那时候他只是观望,任凭心里有多么的蠢蠢欲动,也没有胆子碰一碰的。

到后来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时候,偏偏那个人就不在了。

这些往事对他来说是何等的珍贵,又何其美好。

他宁肯沉溺其中永不醒来。

直到耳畔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如此熟悉。

他还没弄清是谁在哭,可却不忍心听见她继续哭下去。

迷失的神智有些回归,温益卿的眼珠动了动,听到耳畔是阑珊的声音:“温、温……你不要死。”

他忽然觉着高兴起来。

至少她没有再直接地叫他“温郎中”,一副拒人千里冷冰冰的气息。

可那高兴还没有持续很久,就听阑珊又哽咽着叫道:“姚大哥!”

他无奈地咳嗽了声,终于睁开了双眼。

“你在哭什么?”温益卿的嗓子有些沙哑的,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也断了,因为浑身上下哪一处都很疼。

那低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微弱的光芒中,是一张熟悉的脸出现眼前,她的眼睛因为带泪显得水光闪烁,却瞪得大大的:“你醒了?”

温益卿看着自己喜欢的脸:“嗯,死不了。”

阑珊愣了愣:“你……”她怀疑温益卿听见自己方才说的话了,可他刚明明是昏迷着。

不等她问,温益卿道:“这是哪儿?”

刚才阑珊勉强替他收拾了腿上的伤,也曾举着火折子看了会儿,此刻就道:“这里像是个密道,前头很长的一段,我……没敢过去。”

温益卿想了想两人坠下来时候的情形:“这应该是在山腹中了。”

当时才进陵墓的时候,阑珊看屋顶,姚升看棺椁,而他留心的是脚下,也料到底下兴许会有个地宫,只是仍旧防不胜防。

阑珊道:“你觉着怎么样?也不知姚大哥外头怎么样了,咱们得想法子出去。”

就算姚升能够制住宋寺丞,但姚升对机关并不精通,所以不能指望他了。

温益卿深吸一口气:“你、扶我一把。”

阑珊急忙过来扶住他,温益卿才一动,身上又是一阵剧痛,尤其是左腿,像是锯断了似的钻心疼痛。

他咬牙坐起身来,不愿让阑珊听见自己呼痛的声音,冷汗却已经顺着额角滚落。

温益卿先看了看自己的左腿,惊奇地发现居然已经给包扎了起来,他转头看阑珊:“你……做的?”

阑珊的手上原本沾了很多血,她竭力在袍子上擦了半天,手指还有些黏黏的很不舒服,此刻便点头:“你伤的不轻。”

虽然光线淡弱的很,温益卿仍能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你见不得这些,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阑珊一愣。

“多谢了,”温益卿却又道:“你、再扶我一把。咱们往前看看去。”

阑珊忙敛了思绪,用力把他扶了起来:“你小心腿上的伤。”

温益卿一笑:“不碍事,拿好火折子,对了,我的那支机弩呢?”

阑珊道:“之前摔了下来像是跌坏了,你别动。”她放开温益卿让他靠着墙,自己去把弩捡了回来。

温益卿低头看了看:“不打紧,可以修的。”

阑珊接过去,因拿着不便,就提起袍摆系在腰间。

扶着他走了片刻,察觉他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似的,阑珊担心地问:“你的腿觉着怎么样,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会儿?”

温益卿道:“不碍事。”他自己却知道,冷汗把里衣都湿透了。

阑珊把火折子举高了些,却仍看不清前方的路:“那个宋寺丞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竟杀了孙司直?实在叫人想不通。”

温益卿道:“你知不知道这百牧山的由来?”

阑珊听出异样:“莫非你知道?”

温益卿迟疑了会儿,说道:“之前江为功出事的消息传回去后,我向尚书大人禀告,尚书大人才跟我透露,工部最近得到消息,说有不明之人在探查百牧山的情形,所以才命跟随江所正的那两个人去一查究竟,谁知竟出了事,尚书大人这才明白此事可能干系匪浅,因此派了我过来。”

阑珊本来就怀疑,工部那两个人无缘无故做什么要上山,如今才算明白。

只是杨时毅如何交代的,温益卿恐怕也没有全跟自己说,毕竟假如起初的消息只是不明之人进山的话,跟工部的关系不算很大,除非是杨首辅大人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以及隐秘的顾忌。

阑珊便问:“这不明之人又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知道这山上有这么一座陵墓才来探查的?难道宋寺丞,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尚且未知,”温益卿道:“大人没跟我说别的,只交代小心行事,救人为主,若能顺便查明山上情况更好。”

正说到这里,突然温益卿道:“等等。”

阑珊忙止步。

温益卿盯着前方,在原本黑洞洞的甬道里,浮出了几团怪异的光芒,边沿微微透着蓝。

之前他们才来掖州,在城外远看百牧山,也曾看见过类似的光,当时温益卿并没言语,但心里清楚,这种光俗称鬼火,实际上是人骨磷化后漂浮空中造成的。

如今这里竟也有此物……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看到前方地上有些许白色的东西。

阑珊也看见了这种鬼火,正想要再看,却听温益卿道:“你扶着我,我有些……累。”

温益卿倒不是累,只是不想她看见地上的那些骨头而已。

但阑珊果然专心扶住他的手臂,又留神看他的腿,却见温益卿的左腿仍是不自然的垂着,想起给他处理伤口时候所见的惨状,心里清楚这十多步对他而言很不容易。

“不如歇会儿吧。”阑珊说着转头往前看去,“何况前方也未必有路……”

这一眼,便瞧见地上若隐若现的,阑珊以为是看错了,模模糊糊看到似是人形,顿时惊住了:“那是、有人吗?”

温益卿忙要阻止:“姗……”

这声呼唤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却把他自己吓住了。

只是温益卿话音未落,阑珊已经瞧见了前方的东西,那骷髅跌在地上,白花花的骨头,瞪着黑幽幽空洞的眼睛,仿佛跟她打了个照面。

阑珊毛发倒竖,一瞬间闭气过去似的,脚下轻飘飘的,手中的火折子也落在了地上。

温益卿忙将她揽住。

他方才情急叫了那声,本正提心吊胆,不料阑珊正给那骷髅吓得发昏,竟没留意,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同时,心中却又有些许莫名的怅然。

如果给她听见了,又会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能不能好好的、同他相处,同他说话,同他……

他的心一阵颤动,又隐隐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只得将她抱紧:“别怕,别怕!没事的!”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阑珊浑身剧烈地发着抖,只是这样给他揽在怀里,突然有种毫无隔阂的怪异感觉。

阑珊慢慢抬头对上温益卿的眼睛,火折子在地上,这会儿甬道里只有那种微白泛蓝的光芒,他的双眼看着就很是异样。

阑珊清醒过来:“郎中。”

她强撑着站起来,先用力揉了揉额头,才低头把火折子捡起,又轻轻地把光吹亮了些。

“原来你方才、是不想我看见这些,”阑珊不敢看他,只管看着手中的那点微光,“多谢了。”

温益卿不想听见这些话。

阑珊却已经转过身,她刻意镇定,目光在地上的白骨上掠过:“其实、其实我不怕这些。”

她当然是怕的,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更多惧怕之色罢了,不想让他觉着“舒阑珊”是需要他保护的。

阑珊说完后又向着温益卿一笑,轻声道:“放心吧,我之前在野外监造房屋的时候,也常看见过,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美人枯骨,百年后都是一样的,是吧。”

温益卿无言可说。

扶着她的手经过的时候,温益卿看到地上的白骨堆里还有些许东西,像是铠甲。

阑珊也瞧见了地上有几把佩剑:“这些人怎么是士兵的打扮?”

“不是士兵,这种服色,有些像是军官。”温益卿轻声道。

“军官?又怎么会死在这里,也是被人所害?”

温益卿细看那些白骨的姿势:“不对,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经过剧烈挣扎,应该是……自尽。”

阑珊吃了一惊,但很快道:“你是说,他们在殉葬吗?”

温益卿点点头,望着前方磷光越多的地方:“咱们大概要到那位大人物的墓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