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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袁樵将一身狼狈的朱寂领回家,杨夫人先惊了:“这是做什么去了?佛奴?”朱寂道:“夫人不必惊惶,我与袁兄有些正事要办。”杨夫人道:“哦哦,那快些沐浴更衣吧,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当天晚上,朱寂收到了袁樵给的赠品——粗布短衣一套。朱寂的奴婢先代他生气了:“这个县令好生无礼!”朱寂道:“都闭嘴!拿来给我试试。”

尺寸合适,照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朱寂自嘲地道:“人靠衣装哈哈哈哈哈。他娘的!”他也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与一身短打扮交相辉映。

第二天,朱寂依旧压低了斗笠,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假装自己不是朱寂。心里没有第一天那么抵触了,看袁樵也有了改观,【他还真是用心做个地方官了。】因此也劝袁樵:“你既然已经知道百姓的心声了,就不该再蹉跎其中,应该去统筹规划了。你一日能挖几尺渠?用心规划,才能让工程进行得更快。”

袁樵道:“已规划好啦。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些不妥,就来挖几天渠,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妥了。只干个一两天,你的心情不会怎么变,体会也不深,有些事总要干上一阵子,才能熟悉其中的门路。譬如读书,再不愿意学的人,装也能装一天好人,长年累月呢?”

朱寂赞同地道:“你说得对。唉,这个破锹,不好用!”

袁樵笑了。朱寂心道,【这小子竟然会笑!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么!唉,想也知道,他的母亲比我娘和气多啦,他的脾气应该不会差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臀,朱寂心思又活跃了起来,对袁樵也亲近了三分。忍了三天,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浅浅的友谊,朱寂忍不住跟袁樵开点小玩笑,也试探一下袁樵与梁玉的事情。

这是他的心结。为了他与袁樵开的那个不好笑的玩笑,他被打惨了,现在两人定亲了,他挨了那么多的打是为了什么呀?

“她?这些就是她告诉我的,她把阿先也带去插了两天秧苗。还未曾谢过朱兄,得见叔玉,是我一生幸事。”袁樵口角含笑,把朱寂恶心得不行。

【你别气我就是谢我了!】

袁樵道:“明天这段渠就修好啦,明日我设宴,酬谢朱兄。”

【他娘的!】朱寂有点怵,他本来不怵的,袁樵被他开过玩笑,也就这样了。但是梁玉……她跟萧度亮过菜刀,后来干脆直接杀人了。朱寂不担心梁玉会杀他,但是怕梁玉会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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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压根儿没有那个打他的心情。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碓坊已建好,经营管理上的事情可以交给王吉利。王管家把儿子给派了来,一是主人家的重视,二也是锻炼。梁玉领这份情,也就给王吉利锻炼的机会。王吉利真的很好用,比王管家还要能干一些。

梁玉巡了几天碓坊,凭着所见所闻,估算出了碓坊大概的流量。接着就将重点转移到了纺织的作坊上,头一回干这个事,她也不是很把握。

作坊建在碓坊不远处,一则是可以借助水道减免运输上的麻烦,二则是借着碓坊的人气,使人知道还有一个作坊。

一条河上如果碓坊太多,会影响水道的使用。好在这一段的水道上碓坊并不多,以前的不少碓坊都被袁樵一把火烧了。兵乱过后清点损失,发现有几个还是杨仕达家族控制的。正好方便了楣州官府可以重新规划河道的使用,此时梁玉才明白为何刘夫人建议建碓坊,而袁樵在选址的时候给了她意见。

作坊是本地常见的房屋式样,屋里不隔断,三间房子是通的,摆着十来架本地常见的旧织机。以梁大郎带回来的纺织工具为样本的新织机、新纺车正在赶造,梁玉嫌工匠做得慢,先拿木匠做试验。没有轮番到的番匠被她雇了来,按照工作的难易分了人,每人只负责做一个或几个零件,最后由有经验的老匠人组装。

起初的三天,工匠们干得都不大顺手。徒弟跟着师傅,讲究的是学全套的手艺,梁玉就只用其中一部分,这与他们的习惯是相违背的。不过梁玉是雇主,她就买其中的一部分手艺:“你们不在我这里干了,爱怎么学就怎么学,我又不管。”

小半个月就攒造出了十几台织机,效率相当的高。

新织机造好之后,梁玉与吕娘子上手试了试,感觉还行。又招了一批女工来,渐次加入。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是在农忙时,又要订长契,前来应聘的女工还是很多。她们里的不少人都是这次被从山里迁下来的杨仕达所招致的流人的家眷,杨仕达被逼反,起兵了就算是谋反了。她们的家庭迁居山下,与普通的百姓是有区别对待的。

考虑到安抚地方,没有很严苛地执行诛杀、流放、没为官奴婢等政策,也是算成了番户。官奴婢,一免为番户,再免为杂户,三免为良人。官奴婢通年服役,番户不需要。

袁樵用来修渠的劳动力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样出身的人。袁樵向他们许诺,将功折罪,渠道修成,将他们再免为杂户,今冬明春还有开荒,一旦工程奏效,楣县的情况好转,也算他们的功劳,二三年内免他们为良人,与普通百姓一样的待遇。

这些人分得的土地并不多,他们与本就在户籍的百姓,甚至是流人不同,这两者都算守城有功的,分得的土地份额要多。新近下山的这一批人,分得的土地既少,为了生活也要需要一些旁的收益。

梁玉算是拣了个大便宜。

开始,梁玉不大敢把美娘带过来,美娘是个给官军带路、害杨仕达山寨被攻破的人。杨信还死了,美娘明面上的家族势力还削弱了。如果有人记恨她,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受得起?梁玉给她配了四个保镖,出门必得带着。

美娘现在就住在县衙旁的一所宅子里,这里原是杨仕达一个侄子的产业,被没收后自由官府处置。她死了叔叔,正在孝中。

美娘却又闲不住,她小小年纪已历风雨,想到自己的未来,不免有些发愁。她又有些旁的想法:【娘子虽然待我不错,她来头不小,终究是要回京城的。我去京城也是没意思,不如还在这里。先跟着她,看她怎么做事,我也好学一些,待她走后我也能收拾家业。】

杨信的丧礼一过,美娘便向梁玉要求,不想总闷在家里。

梁玉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很喜欢美娘的选择,考虑到安全问题,又踌躇了。美娘急了,道:“难道为了怕旁人说,还不活了吗?”

梁玉想了想,道:“那你跟我去作坊看看吧。”这也是有理由的,她做学徒的时候选择开铺子而不是去当地主,就因为知道种田需要的是大量男性劳动力,这个不大好控制。她爹能想着发家当地主,是因为有七个儿子,她不一样,她得找一个能靠钱和心眼来控制的事业。美娘如今的情况与她有些相似,不过美娘的出身比她当年好,难度应该比她低。

美娘方言讲得好,比起梁玉更有对付土人的办法——梁玉是个外来者,努力学习着本地的风俗,美娘在这方面却有着天然的优势。

梁玉对吕娘子笑道:“看来以后这个作坊后继有人了。”

吕娘子建议:“那三娘何不收她做义女呢?也好给她一个倚靠。”

“不好,”梁玉摇头,“我还要再看看。方才不过是笑谈。”

“有什么不好?朝廷中的官员们,也常有招收义子的。程为一虽是个宦官,自家养儿子不提,也有些趋炎附势之徒认他做父亲的。”

梁玉道:“她有旧部,楣州杨家的,她舅家的。她的势力如果养成了……”

“三娘担心她会变成杨仕达第二?”

“吕师忘了,杨仕达才是她们楣州杨氏土司的第二,杨家也不是没有过女土司当家的。我刚才孟浪了,口不择言,若还有这样的事情,吕师一定要提醒我慎言。”美娘在其他的地方生存不易,只有在楣州和附近有根基。但是在这里,她一旦想要生存下去必然与旧有的势力产生联系。美娘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她想干一些自己的事。这个性格很得梁玉的喜欢,但是梁玉知道,让美娘在楣州成势力,又未必是一件好事。

得慎重。

此后,梁玉与吕娘子再没有提及收养美娘的事情。梁玉却又将美娘带在身边,告诉她自己如何管理作坊等事。

吕娘子便取笑她:“还是心软。”

梁玉正色道:“不是。她虽然有那样的危险,却还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你看如今的楣州,还有土司吗?没有的。只要朝廷能将楣州治理好,就不会再有土司。美娘的将来,不在她自己,而在朝廷。楣州是治是乱,不在于她。若是朝廷能再派几个能干的官员来,也许我就不用这么担心,也能多一个女儿了。”

吕娘子不笑了:“是啊。”楣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治理不力有着极大的关系。

“新来的官员该到了吧?”梁玉忽然问道。从平叛开始,朝廷应该就想到了这方面的安排。

吕娘子肯定地说:“是!按照邸报推算,又是紧急的任命,该到了。”

楣州刺史有王司马暂顶了,主要的官员就缺个司马,此外原本还空着一个县令,至少得派两个官员。朝廷重视之下,将其余的官员位置都补齐了。算算日子也都快到了。

梁玉道:“小先生说,这些人都是一时菁选,想来楣州的格局能够一变了。”

不意天不遂人愿,次日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预定执掌邻县乌县的官员病死在了赴任的途中。

此时,旧式织机上卸下了织出的第一批十二匹布。

此时,两仪殿里,宋奇一脸严肃地对桓琚道:“臣举宋义为乌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