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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嚼得非常非常慢,想让这种滋味停留得久一点。

小呦呦想了想,爸爸肯定很饿,但妈妈说了大家都没吃的时候不能偷吃,更不能用手抓菜菜,超小声,“只能吃一口哦。”

孩子的皮肤不够白,头发也黄黄的薄薄的一片,但眼睛很大很亮,小嘴巴红嘟嘟的,像个没几根头发的小洋娃娃。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但最后归根到底,就是对妻子的感谢。他是带过孩子的,就带那么几天,他感觉比上一天班还累,不知道妻子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妈妈,我听严建国说我爸回来了,是真的吗?”四个大的冲进来,看见院里的男人,怔了怔。

刚才还“爸爸”挂嘴边的根宝,忽然就眼神一闪。

倒是卫红最先发现爸爸带回来的大旅行包,“这是……礼物吗?”妈妈说她以后要出远门的话,会给他们带礼物。

陆广全轻轻咳了一声,“嗯,打开看看。”

孩子嘛,说起礼物眼睛发亮,也顾不得跟他闹脾气了,顿时一窝蜂蹲地上,从包里刨出弹弓、玻璃珠、小发卡、手套,甚至还有一匝漂亮的套着塑料花纸的铅笔!香香的橡皮擦,以及一兜子巧克力!

“哇哦!爸爸你把商店搬回家了吗?”

“爸爸,这个发卡是我的,对不对?”

“这个,这个橡皮擦,我要两块可以吗?”

东西虽然都是小东西,可卫孟喜并未因经济条件好转而放纵他们,学习用品啥的都是用到不能再用才给买新的,看见这么多崭新的小东西,可乐坏了。

就是有点别扭的根宝,也不生气了,反正这个爸爸还记得给他买礼物,那就不是很大的坏爸爸,只是有一丢丢坏吧。

这顿饭,不仅孩子开心,大人也吃得愉快。陆广全虽没细说在海城的工作,但看他更加消瘦的身形,明显那边的伙食不怎么样,或者他抠瓢的毛病又犯了?

这年头谁不爱吃肉呢,更何况是那么美味的卤肉,要不是顾着还有妻儿,他能一个人全吃光!

最让他意外的是卤鸡,表皮金黄,内里的肉虽然是白的,但却已经入味了,还特别嫩,不需要蘸料,他一口气能吃下一整只!

就是最简单的凉拌小黄瓜,他也能下三碗饭。

卫孟喜嘴上让他吃慢点,心里却也不是滋味,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出去学习是享福去了,海城那可是全国第二大的大都市啊,又是矿区派去的代表,好吃好喝那是最起码的,更别说还有别的福利。

一起去的严明汉,她刚才听刘红菊显摆了,说人只要有时间就去下馆子,尝了啥带鱼河豚的鲜,还上友谊商店买了一堆新鲜玩意儿,就是身上也多了件皮大衣。

陆广全兜里不是没钱,当时走的时候是给了他钱的,人愣是只花了二十,其它全揣回来了。

就这二十,还是买礼物花的。

卫孟喜一时也不知道,是说他会过日子呢?还是太抠门了?二十四五的大好年华,不吃点好的穿点好的,等以后老了牙掉光了再来享受吗?

倒是陆广全,压根不知道妻子在想啥,他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孩子们一声声的“爸爸吃肉”,五个孩子七嘴八舌,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是谁说的,但碗里就是会莫名其妙多出几块肉。

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肉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爱谁就要把好东西给谁,所以哪怕爸爸已经吃撑了,他们依然要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陆广全第一次意识到,孩子真的很好满足,只需要几角几分的东西,他们就会开心。

重要的不是礼物,而是被爸爸惦记,被爸爸爱着的感觉。

卫孟喜看他若有所思,心里也不免感慨。上辈子她忙着挣钱,没钱的时候没条件给他们买啥,有时候有钱了又大手一挥每人十块八块,可也从没见他们这么开心过。

物质奖励是一回事,但要看时间地点,看人。

“这就是洗衣机?”吃完饭,他主动把碗洗了,看着家里新冒出来的铁家伙。

“对呀!”

“爸爸我教你用,我会用哦。”根宝踩小板凳上,小手一拧,“哐当哐当”响起来。

根宝跳下来,小手叉腰,等着爸爸的夸奖。

然而,爸爸为什么会脸红呀?还连耳朵都红了,“妈妈,爸爸是不是生病啦?”

卫孟喜:???

因为多了一个壮劳力,卫老板今晚啥也不用干,趁着天气好,刘桂花约她出门散步的时候没有再拒绝。

“你啊,小陆回来也好,他愿干就让他干去,你看看你脸看着像十八,手却糙成这样。”

卫孟喜不仅不生气,还有点感动,她那妈有跟没有一个样,也没啥姐妹,这世上能观察到她手糙的人刘桂花还是第一个。

双手整天泡在清水和卤水里,发白起泡后就是擦再多的雪花膏也没用。

“嗯,我也不管,是该换他辛苦几天。”

一路上遇到的煤嫂们,都十分热情的跟她们打招呼,“你家小陆回来了?”

“这也去了大半年了吧,矿上有没说以后给他安排个啥职务?”

卫孟喜只是笑笑,她就是知道也不能说啊,窝棚区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她前脚刚说,后脚可能就全矿都知道了。

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矿上有两个中专保送名额的事,煤嫂们居然也知道了,“以后能半脱产去念中专,这工程师职位就是为他留的吧。”

“我看不仅是工程师,说不定要当官呢!”说话的名叫付红娟,因为人勤快,做随矿家属早,在另一位副矿长家当保姆,都不需要做饭,只用帮忙打扫下卫生,一个月就能挣十块钱。

因为离领导近嘛,内幕消息也多,卫孟喜一直在心里叫她“百事通”。

然而,此话一出,所有女人都沉默了。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种微妙的平衡,如果卫孟喜的男人一直是个挖煤的,那大家会同情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嫁的男人跟她们的不也一样?可一旦陆广全不是煤矿工人了,她们心里的平衡感就没了。

卫孟喜自然知道,有嫉妒有不舒服是人之常情,但这群人总体来说还是善良的。上辈子自己也得到过她们的帮助,就是百事通付红娟,在她困难的时候也跟那位副矿长求过情,看能不能再给孤儿寡母一笔抚恤金。

“嫂子们说笑呢,就我家那口子,三捶打不出个冷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啥出息。”

她这么“谦虚”,煤嫂们又笑了,“哪有这么说自家男人的。”

卫孟喜四两拨千斤,埋怨几句陆广全,迅速把话题扯到最近的天气上,问后山的蘑菇出了没,哪天大家伙一起上山采蘑菇去。

可付红娟是个藏不住话的,她在副矿长家听了八卦,采蘑菇的话题说不了两句立马又转回来,“诶,你听说没,你家小陆这次去的时候俩人,回来却三个人呢。”

卫孟喜一愣,她忙着卤肉和做饭,还真没来得及问。“多出来的是谁?”

“听说是矿务局新分配来的,关系硬呐!”果然,她的内幕消息最快。

原来,陆广全和严明汉这一次,虽然一开始说的是派俩人去学习,但去到那边才知道,宝成市矿务局又另外给指派了第三人。陆广全在这方面没啥心眼,一心只跟着斋藤的思路走,但严明汉却是个人精,一下就意识到,空降的不是一般人物。

付红娟虽然消息灵通,但也只是干活的时候听了几耳朵,没头没尾的,卫孟喜听了会儿,发现除了知道有这么个人,她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获取到。

话说,自从来到矿区,她还没参与过煤嫂们的闲聊时光,今晚倒是听了满满两耳朵的八卦,谁和谁不对付,谁家两口子干架,八卦人物不局限于窝棚区,还有前头的矿家属们。

“你们听说没,自打严工程师下午到家,他们家白天电灯亮了一天呢。”

其他妇女心照不宣的笑起来,下一秒就揶揄卫孟喜:“小卫啊,你们家白天不亮,晚上得亮到几点啊?”

卫孟喜怔了怔,反应过来,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再泼辣的女人,说到这个那也是会脸红的,大家伙取笑几声,转而又说回严工家。他们家住在家属区最靠路边那栋筒子楼的二楼,卫孟喜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抬头看一眼,毕竟,当年要不是陆广全被撸,现在住在那儿的就该是他们。

严工的家属是子弟幼儿园的老师,有一次听李茉莉无意间提起,说是生了很严重的病,请假快半年了。

这种子弟学校的好处就是,但凡有个啥事,矿上都会酌情给假,几乎是请几天就给几天的,甚至有些关系硬的家属,直接就厚着脸皮请一年半载吃空饷,矿上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那本来就是安置关系户的地方。

严工不在家这大半年,他家属也干脆带着独女回老家养病,这一养就养到最近,听说丈夫要回来了,母女俩又卷着包袱皮回来了。

谁不说这当工程师的家属就是好啊,平时头发烫着,皮鞋穿着,小皮包挎着,男人一出差就回老家“养病”半年,关键工资还一分没少拿,逢年过节的福利人还给送到老家去……在一众没有正式工作的煤嫂眼里,这大概就是人生赢家一样的存在。

“我昨儿看见可不像生病,还白胖不少呢。”

“你真看见啦?不是说病了不出门嘛。”

卫孟喜只是笑笑,毕竟以后严工和陆广全是有竞争关系的,这种话题她还是别参与的好,又聊了几句闲,她才慢悠悠往家走。

现在自家院子改装成门面,她的时间多了不少,过年买的新衣服终于也能穿上身了。喇叭裤上紧下宽,把大腿和屁股包得紧紧的,跟宽松的工农装比起来,这简直就跟没穿裤子似的——“原形毕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