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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 那叫一个冷,可安然一家五口的心,却是火热的。她上次存的两千五, 加上这几个月两口子的工资每月都能结余一点, 再加上宋致远靠“厚颜无耻”要来的三千块, 小六千块钱在这年代可是个大数目,能干很多事了。

但她最想干的就是盖房子, 趁着厂里批的地皮还没被其他人染指,她现在就想把盖房子的事定下来。

当然,人宋致远比她还急呢,第二天实地考察过地皮后, 晚上就熬夜给她出了个设计图纸。房子设计的是三层带屋顶露台, 占地面积是一百二十平, 前后还能剩个五十平左右的小花园,就这样的地皮要是放几十年后怎么说也得值个几十万, 五十年后那就是上千万, 哪怕是现在那也是好几千的。

足以想见, 市委为了留住他,下了血本的。

对于宋大工程师第一次给孩子谋福利的做法, 安然必须鼓励,希望他再接再厉,“行, 但我觉得屋顶露台没必要, 不如改成每间房带一个大阳台,种花种草也行,猫蛋玩耍也行。”她指着图纸说,城里盖的别墅其实没农村自建的实用, 她做阿飘的时候就挺羡慕农村自建房的。

宋致远挑眉,他之所以设计露台,是因为小白楼有。

“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不用比着别人来。”安然知道做设计的都有很强的原创意识,他有这个想法,完全是因为考虑到她的感受。

算是他第一次有个丈夫样吧,也不枉她替他的工作操碎了心。

不过,现在是冬天,开工动土难度大,水泥冷固耗时长,打的地基也不一定牢固,出于对后续房屋的安全考虑,小两口商量了两天,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过完这个冬天再动土,到时候新房子可以晾晒一整个夏天,对孩子身体也没坏处。

安然知道,眼红他们的人绝对不会少,那么大块宅基地,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可她是怕人眼红就不干的人吗?她就是想过好日子,就是想让小猫蛋在蜜罐子里头泡着长大,有想法吗?不服吗?

最好给我憋着!

“小安啊,你别跟她们计较,她们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故意恶心人呢。”俩人去买菜,赵银花还得安慰安慰她的好朋友。

“嗯我知道,私底下爱怎么说那是她们自由,但到了我跟前,只能憋着。”

以原工会主席老杨的家属为首的一群“官太太”们,最近可是把安然恨上了,这不,路上遇见以前还给个笑脸的,现在人咚咚咚鼻孔朝天的过去了。

“呸!瞧那样儿,她们一家人住两套房的时候咋不说?领导干部就能搞特别待遇,就能高咱们普通工人一等?”赵银花愤愤不平,可也只敢背后说说,见了面还不是得笑脸相迎?

大院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复杂”。

安然能对她们回以冷眼,那是她有底气,她的丈夫也是领导班子的一员,可赵银花就不一样了,有气也只能憋着。

“对了小安,你看她们这是去哪儿?我咋看着像黑市啊。”这几个“官太太”也经常买东买西,可人家男人能弄到各种票,逛的都是百货商店,不像她俩的男人当甩手掌柜,才不管家里缺啥票。

安然倒是对她们的行踪不感兴趣,她现在想买几斤猪板油,冬天吃清油不耐饿,一泡尿肚子里就空空如也,要是能熬点猪油,那就能好很多。

“走,咱也看看去。”

她们也不跟太近,就远远的离着七八百米,一直跟到黑市附近,眼看着她们进去一会儿,她俩才慢悠悠的进去。最近因为形势又紧了起来,黑市也没以前兴旺了,只偶尔有几个穿军大衣的倒爷,见人就过来问“要线衣吗”“要棉花吗”。

东西是好东西,可赵银花没钱啊,她家四个娃没一个有线衣穿的,小枣儿运气好,常跟小猫蛋玩儿,安然看她可怜,冻得抖抖索索的,就把小猫蛋穿旧的两件棉衣送她。

可就是这两件旧棉衣,还让院子里的妇女们羡慕坏了,刘宝英有意无意就对着安然念她家小老三也没棉衣穿,可铁蛋费衣服,刚好够穿,总不能把铁蛋还在穿的衣服送她家吧?

安然没这么大方,铁蛋更没。

为这事,刘宝英还不高兴呢。

“我知道咱们小枣儿得了猫蛋的衣服,让你难做人,宝英有想法也是正常的,你别跟她见怪。”

“嗯,我知道。”安然倒是没把这些事放心上,反正小猫蛋不会有弟弟妹妹,她的旧衣服除了送人难道还能留着当传家宝不成?要是宝英家的小老三再小点,能穿的话,她肯定一家分一件。

问题是那孩子比猫蛋还大呢,她怎么送?

正说着,就见那俩女人出来,安然赶紧“嘘”一声,示意银花别说话。她们刚才进去可是空着手,现在出来手里却每人多了一个花瓶。

安然定睛一看,哟,一对青花狮子绣球双耳花瓶,不难看出,材质应该不差,不然俩人怎么可能笑得见牙不见眼呢?

“小安我咋觉着这俩瓶子眼熟呢?”赵银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追出去看了几眼,还是没想起来。

安然好笑,“这种狮子绣球的双耳花瓶应该不少,全华国少说也有几万只,你咋认得出来?快别去了,这么冷。”

“你没看见王光美抱着那只,底部有个“人”字型的裂纹,她刚上自行车的时候我看见了,绝对没错。”她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的。”

“谁的东西?”

“那人我不认识,但我二姨认识。”

原来,她二姨不仅在厂里打扫卫生,还在市委大院给人当半天保姆,说保姆也不是住家保姆,而是类似于后世的钟点工,每周一、三、五的下午六点过去给人打扫一下卫生就行,听说每个月能挣十块钱。

有时候她嫌累,或者家里有事的时候,赵银花就替她去,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而那户人家,她听二姨说是市委的一个什么书记,单位是拖拉机厂,因为身体残疾,市里照顾他,把他安排住进市委大院。银花自个儿倒是一次也没见过主家长啥样,“我只知道他书房里,那一整面墙都是书,许多旧书呢,黑黄黑黄的,有些书页都坏了还在看,一看就跟你家小宋一样是文化人。”

安然笑笑,“这有啥好羡慕的,你没看越是文化人越清贫,都开始卖摆件了吗?”

赵银花一想也是,这年头啊,从上到下都流行一句话——“知识越多越反动,越没文化越革命。【1】”

说着,俩人走进自由市场,安然去平时卖猪肉的地方发现居然没来,看来最近确实风声很紧。赵银花还是好奇,找到那个姓刘的小瘦猴倒爷问刚才那俩妇女的花瓶哪儿买的,她说她也想要。

“得了吧姐,那对花瓶可不是咱们普通人家摆得起的。”小瘦猴搓了搓手,哈口热气,冷得直跺脚,“听说是清代的。”

安然也愣了,清代的?那可是古董啊!再放几十年说不定价值翻倍呢!

小瘦猴见她双眼冒光,“噗嗤”就笑了,“要早知道你们喜欢,我昨儿就收下来,转手今儿就能高价卖给你们。”

原来,这对花瓶是两名红小将带来处理的“赃物”,一连来了好几天没出得了手,昨儿才以四十块的价格出给一个倒爷,倒爷刚刚就以五十块卖出去了。

手里搂一夜净赚十块钱,这买卖也太好做了吧!

安然心里感慨,赵银花却奇怪地问:“啥红小将?他们从哪儿来的?”可别是偷的吧,她上个月替二姨去打扫卫生的时候,花瓶可是还好端端在那儿摆着呢。

那家人看起来也不像日子过不下去要卖摆件的样子啊。

小瘦猴嗤笑:“他们会偷?那都是明抢好吗?”他私下里一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说,“听说最近市委大院里有个书记犯事儿,被下放向阳农场了,斗天会的人带头进去抄家,其实就是去抢东西的。”

安然怔了怔,斗天会,有段时间没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了。

“斗天会你们都知道吧?他们会长我见过,昨儿来卖花瓶的就是他亲信,不会错。”要是别人,小瘦猴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可安然和赵银花,那是经常来买东西的,他对安然也挺有好感,这小女同志人品不错。

赵银花再八卦,也不敢打听这些,赶紧拉着安然就走,一路走还一路“阿弥陀佛”,“上个月都还好好的大领导,咋说下放就下放了啊。”

公认的去向阳农场还算好的,很大概率等他“反省清楚”后会再回原职,要是去了劳改农场或者生产队,那才叫难以翻身,除非等革命结束平反,不然就别想回来了。安然印象里能从下放地方全身而退的也就只有市拖拉机厂的书记,听说只到农场待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人就回单位了。

而且这位书记还是个独臂战士,解放石兰时吹冲锋号的,十六岁就被炸断一只手,后来成为阳城市有名的“独臂书记”,很受人爱戴和敬重。改开后带领着市拖拉机厂,成为第一批造汽车的企业,甚至后来把国营拖拉机厂做成了赫赫有名的“阳城汽车集团”,专门制造大卡车、重型卡车。

在全国都是人尽皆知的。

不过,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有独臂书记一样的际遇。安然叹息一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人,期待时代的浪潮快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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