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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那对花瓶就是独臂书记家的,真是可惜了。听说他人很好,给的工资也不低,我二姨要是知道自己丢了这么好的工作,得懊恼成啥样。”赵银花还在念叨。

“你二姨去上班的人家,不会就是‘独臂书记’家吧?”安然一顿,阳城市应该没有两个“独臂书记”吧。

“对啊,就是他们家,但我没见过书记到底长啥样,你见过吗小安?”

“没有,我也只是听说过。”安然笑了笑,心头轻松不少,“放心吧,你二姨的工作丢不了。”如果按照卖花瓶的时间推算,人家今儿下午就能全须全尾回去了,这场“下放”完全是失败的。

而且,这位书记可是相当雷厉风行的,回去第一时间就要清算造反派,阳城市革委会说不定要被他弄下去不少人,市里能清静一段时间呢。

当然,她也没细说,最近宋致远上省立机械厂铸模型去了,安然让赵银花先回去,她一个人上医院开了点冻疮膏,打算回家给小猫蛋涂上,包淑英最近也长了冻疮,而且比小猫蛋的严重多了,皮肤直接裂开,露出黄红色的脓液,安然不许她再碰水,饭都是她回去煮的。

刚到楼门口遇到一老太太,她笑着打声招呼:“婶子还糊火柴盒呢?”

老太太赶紧拉住她:“嘘……安干事你别上去。”

安然一怔,“咋啦?”

“别说话,你先赶紧找个地方躲躲,有人在抄你们家呢。”老太太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双手抖得不像话。

“抄家?!”安然顿时火冒三丈,这个词可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了,可今儿连续遇见两次,难怪刚在院里有个孩子看她眼神不对劲,天冷大家都躲屋里头,她一路走来还真只遇上这么两个人。

她自认最近几个月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就有人忽然杀上来了?唯一能让对方抓住小辫子的怕就是宅基地的事,可那也是市委批复的,红卫冰再牛,没人撑腰,怕也不敢这么干。

她的丈夫,怎么说也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

“就是咱们市有名的那个,斗天会的,年纪都不大,脾气倒不小,你先躲躲,等过了风头,他们也就走了,忘了。”这是一群孩子,可又不算孩子,因为他们要斗起人来,能把人往死里整。可他们也有个特点,今儿斗张三,明儿斗李四,目标太多,像一阵风,刮过就能暂时安生一段时间。

斗天会,安然眯着眼睛想了想,今天他们的存在感不低啊。自从上次被她留在小海燕开荒后,她也曾留意过,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思想被劳动改造了,倒是没听说再掀起什么大浪,只零零散散搞点小事情,安然都没在意。

估摸着是最近被上头捧起来的“白卷英雄”张铁生,又让这些中二病青年们看见了革命的希望与动力,重新整装,斗志昂扬。

“小安听婶子一句劝,甭管家里还有啥值钱的,都别回去,躲一躲,啊,你要没去处,我有个侄子在乡下,你去住两天?”老太太虽然平时嘴碎,但她也是真感受到安干事的能干,人帮她们谋的福利,都是看得见的。

但安然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我妈和猫蛋呢?”铁蛋在学校还没放学,倒不用担心。至于家里的东西更不用担心,她昨儿刚把收音机拿工会给大家伙听新闻了,自行车也在车棚不在家,家里只有几个锅碗瓢盆和家具,唯一担心的就是存折,因为不能立马盖房子,她这几天常拿出来憧憬,憧憬完以后放回床底下。

当然,也不是大喇喇放床底下,她找宋致远要来胶水,在床板背面粘了个纸叠的袋子,放存折刚好够,怎么挪床折子也掉不下去。床板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很小,就连小猫蛋也爬不进去,所以暂时应该安全。

“你妈刚带着猫蛋回来,让我给劝出去了,就在街角百货商店后面躲着呢。”

安然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您”,“对了婶子,你看见带头人长啥样没?”

“胖胖的一男同志,我听见别人叫他司会长。”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又是司旺八。看来,上次的劳动改造没让他学会重新做人啊,她就说呢,威风凛凛声名在外的“斗天会”居然让她几句话就留在小海燕,肯定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原来是还憋着大招呢。

可她这半年很低调,也很谨慎,没有投机倒把也没写啥不合时宜的文章,应该不至于让他们抓住小辫子,唯一的把柄恐怕就是宅基地的事儿,大院里有人嫉妒,说出去了。

安然先在心里把他们能批她的点给想了一遍,赶紧溜出去,找到包淑英和小猫蛋,她在阳城市除了赵银花和刘宝英也没什么朋友,但必须找一个不住大院的,“对了妈,你还记得上次来咱们家的秋霞姐吗?她前天刚生了孩子,还住在医院,你带着孩子去看看她吧。”双胞胎不好保,已经早产了。

包淑英本来吓得浑身发抖,此时听她冷静的声音,还有心思安排她去看病人,倒缓解了害怕:“他们咋又来了,会不会……”

“不会,你们放心的去吧,最好跟他们吃个饭,在医院里等着,我这边忙完了就去接你们。”

包淑英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但安然板着脸,十分严肃地说:“妈你要想帮我减轻负担,就帮我照顾好猫蛋,保护好她,成吗?”

这几乎是祈求,包淑英心内一痛,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一定护着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

小猫蛋倒是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姥姥妈妈着急个啥,嘴里还含着半颗奶糖呢,“妈妈,朵朵,喵喵——”她以为老太太让她们“躲一躲”是躲猫猫的意思。外头的雪那么大,她穿得圆溜溜的,戴着帽子和护耳,小脸蛋冻得通红通红的。

安然心疼极了,给她把帽子往下压了压,那是一顶壮了棉花的小帽子,她用红色和绿色的碎步头子拼接成一个小西瓜,是闺女三顶小帽子里最得她喜欢的。

“呱呱,甜甜,冰冰……”

虽然是没啥逻辑的零碎字眼,可安然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说自己头上的小帽子像甜甜的冰西瓜,自打夏天在严斐家吃过两牙,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对哦,严斐,安然怎么没想到?立马让祖孙俩先走,她撒丫子往市公安局跑,既然要凑枪口上来,那就让他们尝尝“独臂书记”的厉害。

***

屋里,司旺八跟狗似的使劲嗅了嗅鼻子,“真没有?”

“真的啥也没找着啊会长,我听说他两口子一个是副厂长,那个安然只是工会小干事,搞不到钱。”说话的是最近司旺八刚提起来的一个副会长。

司旺八现在已经是斗天会正儿八经的会长了。自从离开小海燕后,原来的会长刘向群忽然就洗心革面,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了,他看到哪儿有“肥羊”,叫他的时候他都不去。

心里暗骂不识好歹的东西,司旺八索性也不叫他了,慢慢的斗天会里大事小情都来找他,倒把刘向群给架空了。正巧,上个礼拜,刘向群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主动说要辞去会长的职务,让能者居上,他立马就瞅准机会,给自个儿搂了个会长,还把他最信任的几个“封官加爵”。三天前正好把市拖拉机厂的书记弄下去,狠狠的打响了他回归权力中心的第一枪。

再加上没有刘向群的约束,斗天会这不就来找安然“报仇”来了吗?

“不可能,我听说他们手里有块宅基地打算盖房子,怎么可能没钱?”

喽啰一想也对,这么大个钢铁厂,当厂长的人,家里一个值钱玩意儿也没有,这可能吗?不仅不可能,还特别诡异,越是诡异,那就越是有问题。

一吆喝:“兄弟们,把眼睛放亮点儿,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找,书里看过没?”要是能像几天前一样,弄几样好东西,那兄弟们可就小半年吃穿不愁了。

有人把宋致远一架子的书都抖落了,踩上好几个脚印,“都一页一页的翻过了,没夹着东西。”经常“抄家”的小将们,找东西那是信手拈来,尤其是这些文化人的东西,他们特别有经验,直接往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里翻就是。

以前刘向群当会长的时候,这不许翻那不许乱的,一直把啥“要文斗不能武斗”挂嘴边,兄弟们也窝火,现在可好,就要狠狠地,痛快地把文化人最宝贵的东西踩在脚下了!

司旺八进了唯一一间卧室,把铺盖啥的一层一层掀开,拿手里抖啊抖,很多妇女喜欢在铺盖下头藏东西,他就不信了,她安然能免俗?

可他一连抖干净所有铺盖,也没抖出一毛钱,又把床挪开,床底下也是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薄薄的灰。

“难道她真没钱?”司旺八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报来源了,“大家再好好找找,肯定有东西。”

不过,他今儿要是打着抄家的幌子抄不到东西,他也得会会安然,上次没准备,是他轻敌了,丢了好大个脸,还丢了苦心经营来的国营食堂经理工作。你说他这几个月心里能舒服?

不舒服!

他做梦都想把场子找回来,都想把安然和宋致远下放到最穷最苦最累的农村去,让他们一辈子回不了城。可是,他费了老大劲,愣是没找到他们一个把柄,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天前他刚把拖拉机厂的书记下放,就有人告诉他,安然宋致远以权谋私,给自己弄了块大大的宅基地准备盖房子。

两个小小的工人,哪怕是副厂长,那也是工人阶级,怎么能住资本主义的大房子?这不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是啥?他今儿就得好好的批他们,把他们弄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这不,这么大动静,也没几个邻居敢来看热闹,要么躲家里,要么远远的站楼底下,谁也不敢上来。

司旺八更得意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全市的老百姓都知道斗天会的厉害,对他们闻风丧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