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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修贞暗松口气。

吕家家主板起脸来:“越说越不像话了!”

“随便你吧,反正我不去,修贞也不去!”

吕夫人站起身来,领着吕修贞出门:“公主嫌弃,我可不嫌,我儿又不是没爹没娘,怎么就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了!”

吕家家主皱着眉头目送那母子二人离去,许久之后,方才疲惫的叹一口气。

吕夫人却不管这些,拉着儿子进房,视线扫到他明显肿胀的脸颊,心疼的声音都软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指旁边小院,低声道:“不会是跟高氏有关系吧?”

“没有,”吕修贞难掩烦躁:“为着之前的事情,我已经放低身段,几次三番的道歉了,可她偏不接受,我又有什么办法?今夜我原是想跟她圆房的,可她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死都不叫我碰她,最后还动了手,当着满厅仆婢的面说没她吩咐,以后不许我过去……”

吕夫人听得匪夷所思:“公主是疯了吗?难道她想这么跟你过一辈子?”

夫妻感情不睦,那清河公主指定不会在皇帝耳边帮丈夫美言,成婚之后一直不圆房,她心心念念的儿孙勋爵肯定也拿不到了,既然如此,搭进去一个儿子尚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吕夫人懊恼至极,咬着牙在内室转了几圈,恨恨道:“她不肯与你圆房,难道是想叫你断子绝孙?哪有这样的道理!干脆就两下里分开,她在公主府里边过她的,你再纳几个妾,自己过自己的。”

说到这儿,她眼睛微微一亮:“前朝不也有这样的旧例吗,公主不曾生育,恩荫便给了驸马庶子,左右都是吕家儿孙,咱们又不吃亏。”

吕修贞回想起成婚那日皇帝的态度,便觉得此事玄乎,但是转念一想他心心念念的燕燕,心绪不禁松动了。

他不稀罕所谓的勋爵恩荫,能跟燕燕做夫妻、天长地久才是真的。

吕夫人看他神情,便知道是愿意的,欣然拍了拍儿子手背,道:“你别管了,此事自有阿娘替你安排。”

……

这一夜清河公主翻来覆去,久久不曾入眠,直到过了午夜时分,方才沉沉睡下。

大抵是因这缘故,第二日便少见的起的晚了。

杜女官满心疑虑,这一晚也没怎么睡好,清晨起身上过药后,便往室外去候着,等待清河公主为她解惑。

仆婢们送了温水巾栉来,侍奉着清河公主梳洗更衣,她瞧着杜女官忧心忡忡又不敢贸然开口的纠结模样,反倒笑了,打发其余人退下,将事情原委讲了。

“……驸马是不是失心疯了?为着所谓朋友的几句妄语,便如此冷待公主,宁肯染病在身,也不愿同公主圆房?”

杜女官听得气怒不已:“若非公主点明当年之事,却不知他会躲避多久,也敌视您多久!”

“我当时也生气,过了这几日,反倒也看淡了,”清河公主笑了一下,对镜佩戴耳铛,漫不经心道:“随他去吧。”

“难怪您不叫驸马过来,昨夜又……”

杜女官既知前情,再去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驸马如此慢待公主,被公主发觉之后,唯恐事情闹大,这才殷勤表现自己,故而公主病体刚告痊愈,便急于圆房,若非当时被公主喝止,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她赶忙认罪:“奴婢疏忽错漏,这才……”

清河公主拉住她衣袖,摇头道:“既然已经过去,也都罚了,又何必再提?且我也有错,若是能早些告知于你,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杜女官且叹且愧,再见清河公主对镜梳妆,容颜姣好,青春曼妙,心中五味俱全,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公主,现下如此也便罢了,以后您打算怎么办呢?”

清河公主秀眉微蹙,却不应答,执起眉笔来细细勾画眉黛,半晌之后方才道:“我也不知道。”

“若说就这么糊涂过下去,我心里总觉得膈应,昨晚他贴近我的时候,那种气息和温度,我真的,真的想要作呕……可若说是一拍两散,我又觉得担忧不安。”

“姑姑,我有些怕。”她转过脸去,同杜女官道:“我怕别人听闻此事之后,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让驸马向我道歉之后就翻篇过去,也怕别人说我小题大做,夫妻之间总是要磨合的,叫我继续同他在一起。旁人也便罢了,我尤其怕我阿娘他们也这样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驸马也道歉悔改了,你还要怎样呢?

夫妻过日子,总是磕磕绊绊的,磨合之后就好了。

旁观者的劝慰总是体贴而充满经验的,但对于亲历者来说,不是这样的。

清河公主叹一口气,又拉住杜女官手臂,依依道:“这事你知道也就罢了,不要同别人讲。驸马有错,但也不是罪该万死,可若说只是小过,我又不能释怀他新婚之夜的冷待和后来的疏离,以及昨晚……若叫阿爹知道,无论劝和劝分,都难免有所不妥。”

她愁眉紧锁,良久之后付以一笑:“我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呢。”

杜女官感怀道:“驸马这样待您,您竟还愿意为他隐瞒。”

清河公主默然良久,终于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且再看看吧,也别把人一竿子打死了。”

如此过了一日,等到傍晚时分,便有外边人来回禀,道是吕大人前来拜访。

清河公主听得微怔,顾及他是尊长,到底起身出迎,又吩咐人备茶:“我记得您是喜欢喝碧螺春的,前不久母后令人送了来,您且尝尝看……”

吕家家主称谢,两人落座寒暄半晌,终于试探着道:“修贞年轻,不经世事,若有冒犯之处,望请公主多加担待。”

清河公主此前只见过他一回,对这位名义上的公公印象颇佳,他今日若与吕修贞一般情状,她自有法子应对,只是见这位长辈神色诚恳,语气和善,却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踌躇半日,也只是勉强应了一声,并不多说什么。

吕家家主今日是一个人来的,想着若清河公主真与儿子撕破了脸,又像他所说的那般跋扈,见了自己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进门之后见清河公主亲自来迎,又泡茶款待,倒不像是蛮横之人,再试探着开口称罪,她却不说并无,只是沉默,可见在清河公主心里,儿子只怕真是有什么过错。

吕家家主心头思绪几转,便含蓄道:“昨晚修贞忽然回去,着实叫我吃了一惊,脸上也不好看,我心想必然是他有所冒犯……”

他作为臣子,又是公主的长辈,肯定不好当面提小辈有没有圆房的事情,故而说的含糊。

他尚且如此,清河公主就更不能跟公公说这些了,手指抚着茶盏杯沿半晌,方才轻轻道:“驸马无礼。”

这四个字便值得细细品味了。

吕家家主隐约意会到了几分,又不甚明晰,最后只得道:“既然已经成婚,总不好分居两处……”

清河公主观他言行,若有所思,忽然道:“您不知道吗?”

吕家家主不明所以:“什么?”

清河公主道:“我跟驸马起争执的原因。前几天晚间驸马不是回去了一次吗,那时候您不在府中?”

吕家家主记得昨晚妻子曾提及此事,他问了一句,但也不曾深究,这会儿听清河公主提起,才察觉此中另有内情。

清河公主原以为他是知晓事情原委前来说情的,现下才知道并非如此,作为父亲,见儿子脸上带着巴掌印深夜回家,第二天登门却不急着问罪,而是细细寻其缘由,也实在值得称道了。

若是吕修贞有他父亲三分涵养,新婚之夜便问个清楚明白,又何至于此。

清河公主心下唏嘘,由衷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当中内情,您还是去问驸马吧,我是问心无愧的。”

吕家家主听得变色,赶忙称罪,起身道别,回府后吩咐人把儿子叫去书房,开门见山道:“几日之前你为何返回家中?公主不愿与你圆房,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吕修贞猝不及防,着实怔了一下,碍于高燕燕,又不敢直言,便道:“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阿爹为何还要再问?”

见父亲神色肃然,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开口:“前几日我回来,是因为公主染病,我记得家中还有一支山参,特意取了与她。”

吕家家主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阿爹到底想听我说些什么?”吕修贞烦躁道:“您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生子吗?!”

他忽然笑了,似乎觉得荒唐:“阿娘昨晚有句话问的很是,究竟我是您的孩子,还是公主是您的孩子?您未免也太过不分青红皂白了吧!”

吕家家主不言不语,双目沉沉注视他半晌,肃然道:“修贞,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娶的是天子之女,而非寻常女子,吕氏一族的亲家是皇族,而非寻常人家。当今天子行事如何,你应也知道,并非我没有怜子之心,只是我并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也是吕家的家主,我要对吕家负责,是以不敢冒险。为了吕家,我年轻时并不很中意你母亲,但也娶了她,也是为了吕家,前朝国灭之后,低头向新朝称臣。”

吕修贞听得心脏收紧,暗生歉疚,不觉低下头去。

吕家家主说到此处,不禁触动情肠,流泪道:“先祖将家业交付给我,我要对得起他们,弟妹子侄依附于我,我要庇护顾全他们,吕氏一族近千年的家业,若在我手中毁掉,我死后也要以发覆面,不敢去见先祖们的。今日我将心里话说与你听,也希望你能同我说句实话,事情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吗?你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问心无愧吗?”

吕修贞到底不是全无心肝,见父亲如此言辞恳切,也随之落下泪来:“公主,公主做法有所不妥,但我,我也是有错的,倒也不能全都怪她……”

吕家家主默然半晌,终于叹一口气:“回公主府去吧。”

他站起身来,拍拍儿子肩膀,道:“公主既不曾将此事闹大,可见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且看你自己如何经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