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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回到玉烛殿时,太子已经走了。

她半句也没过问,时至晌午,平静地用午食,吃了多半碗紫绀米粥,一个裹蒸,配的是鸭肉羹和莼菜笋丁。

撤席时春堇喜道:“今日小女君的胃口好,多用了不少呢。”

簪缨的食量一向小,每餐不过三盏盘,夸张些说,连入口的米粒都有数的。

不是她挑嘴,是一吃多了,心口便不受用。

但上一世流连病榻的那几百个日子,让簪缨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比一副好体魄更要紧。

那种生不如死又无能为力的滋味,留给她的阴影太深了。

她不要自己的身体再这样弱下去。

能自己掌握的东西,通通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饭后,女使秋葵在净室备好了沐桶,簪缨也道不必。

秋葵惊异地看向春堇,小娘子每逢出汗必要汤沐,夏天尤其如此,一日三浴也是有的。今日天气炎热,何以竟破例了?

“身上也不觉怎么热,撤下去。”簪缨挽起大袖,略松开腰上的绦带,细柔的指头捏住丝帕,轻拭刘海下闷出的薄汗。

后背多少还是感觉有些黏的,但簪缨想,必是她从前活得太娇的缘故。想阿母从前舟车奔劳地去各地谈生意,难不成也一日三沐吗?

眼下有比洗沐更重要的事情,她唤了声春堇姊姊,“过去杜掌柜贡进宫来多少东西,都是由姊姊过手入库的吧,列张单子来,我想瞧瞧。”

连午觉也不歇了?春堇闹不清小女君的心思,今日从清晨起来,她便隐约觉得小女君有些不一样。

放在从前,像这些中馈庶务,皇后娘娘不曾教,小女君也不感兴趣,是半句也不过问的。

不过凡是小女君的吩咐,她皆不违背,应了声喏,着手去统计数目。

这一统计不要紧,原来簪缨入宫十二年,杜掌柜身为唐氏商号在京城的首席大查柜,每一季献给小主子的用物都极为可观。

从衣食日用到赏玩玉瓷,再到文房之物闲玩之器,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杜掌柜寻不来的。

直到向晚,熊形青瓷灯槃的油膏都添了两添,春堇的单子还没有列完。

在她右手边写满字迹的竹简,已经从书案这头铺展到那一头,余者堆委在地。

簪缨让春堇且歇下,到次日,她在窗下啜着菊花饮子,命仆从先将竹简上罗列出来的有一样算一样,通收到箱子里。

期间陆媪过来,见殿里翻箱倒箧的,先唬了一跳,弄清状况后诧然揶揄:“小娘子还未及笄,便等不及要将嫁妆搬到东宫去了。”

待她转身看到排在耳室的五口红漆大箱,敞开的箱口皆般般堆满,什么紫毫金砚,牙梳宝镜,凤履蝶钗,云锦翠玉,随手拿出一样都是不俗之物,又不由得咋舌。

簪缨撂下盏子,清软的嗓儿慢慢吐出话音:“我自幼失父失母不假,论到备嫁,却也有人替我张罗,没有上赶子自备,惹人说嘴的。不过是些随常戴的玩的,傅姆从来教我尊卑有序,谨言慎行,今日倒以身作则?”

陆媪听得老脸一热,自讨了个没趣。

心里讪讪想:便是一门公卿之室的嫡出娘子,怕也不拿出这等份量的嫁妆。而如此令人眼热的家当,啧,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随常用的玩的。

这边的风吹草动,没一时就传到了显阳宫。

庾皇后听后没当回事,反问陆媪:“太子是不是自昨日离开玉烛殿,就没再去过了?”

陆媪道是,随即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傅小娘子是在使小性儿呢?”

“还能如何,左右这点子出息。”

庾皇后挑逗着笼架上的鹩哥,无奈地想,这孩子头脑不随唐素,也不随

她那死在边关、虽无足智到底有几分愚勇的阿父,真是一根朽木。

她也不想想,大晋的太子,将来要承继大业,彪炳青史,岂能终日温存小意,围着个女人打转?

不过自己要的不就是一根朽木吗。

“随她去。”庾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微芒,她一手调理出的人,再扑腾,还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成?

及笄过后,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几日,簪缨闭门不出,一门心思录入玉烛殿内所有姓唐的物件。

春堇记心出众,哪怕是几年前的一对耳珠,一双银箸,她也能记清是何年何节送入宫中,又放置在何处。最终拾掇齐整,足足装满了八只红木箱。

这还不算多年来簪缨孝敬到帝后宫中的。至于东宫,更不必说,太子喜欢孤品字画与佳笔好砚,还有她往日打的香囊印绶、做的茶饼香篆,巴巴送去的何能斗量?

坐在一下子空旷许多的寝殿中,簪缨轻衣缓带,静听窗外鸣蝉嘶嘶。

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

她如今才算明白,杜掌柜这些年坚持提供她在宫中所需的衣食用度,从来不动宫中分例的原因。

这是一条退路,也是为她准备的底气——她这十年吃的喝的,穿的拿的,所费皆是自家银钱,她,不欠这宫里一分一毫。

反而是唐家,倒贴了半座内宫的人。

“小女君,您……怎么了?”春堇立在席旁,只见小娘子往日那双罥烟含春的眉眼,陷入一种孤簌的寒寂中,虽说在笑,神情却比谁都苍凉。

她的心都不由跟着往下坠了一坠。

簪缨下意识摩挲右臂,“春堇姊姊,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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