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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堇愣了,她本就是受皇后娘娘之命,一直照料小女君的,不消多言会一直跟随主子呀。随即,她联想到这两日小女君身上的不同寻常,心里突地一跳,望向簪缨。

很快,春堇跪下道:“奴婢愿一直追随小娘子。”

若非女君求情,她如今已经烂在永巷了,尸骨有无人收都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恩的人,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着,哪怕粉身碎骨,也当回报。

簪缨想起了前世,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便是春堇。

她何尝不清楚,春堇和秋葵、陆媪她们一样,都是皇后挑选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只有这个姊姊,会在太医为她割下腐肉时,忍不住避开视线默默流泪。

在那座荒苑里,只有春堇会问她,小女君疼不疼?

疼啊。

簪缨扶起春堇,屈身以大礼相拜:“如此,阿缨有一事欲托付阿姊,恳请阿姊为我周全。”

簪缨的生辰在五月十六,就这么足不出门到了五月十五,她坐得稳,东宫里却有人坐不住了。

“她今日还是没来?”

李景焕年前接掌了吏部,监理官吏定品、复勘、陟黜等事,这日他从衙署回宫,看着与早起离开时别无二样的空空案几,脚步一顿。

东宫内侍李荐,一眼便瞧出太子神色不豫,屏着呼吸摇头。

自从初八那日从玉烛殿回来,太子殿下每一天都要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但傅小娘子没来,就是没来。

“回殿下,不止东宫这边没来,听闻连中斋那儿,傅娘子也多日不曾去向陛下请安了。陛下以为傅娘子中了暑气,遣原公公去探望,结果,结果傅小娘子隔着门敷衍了两句话,面都没露……”

李荐觑着太子的面色,一声小似一声。

那位原公公,可是东西六宫大总管,陛下的心腹宠宦,连他都吃了闭门羹,这在往常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李景焕长身玉立

在山水围屏下,手扣蛟龙玉佩,面沉似水。

他的视线,犹然落在那张空无一物的案几上。

傅簪缨从小便爱鼓捣些茶食糕点,做完总是最先送到东宫,这习惯多年不改。当年他每日下了学,不等进门,鼻端先嗅到一抹糯甜的香味,便知有只小馋猫儿带着点心过来了。

小丫头馋嘴爱吃甜,可是食多了胃里又难受,吃不下的,便都送进他肚子里。

一张食几上相挨的两席,她趺坐在旁,稚气的指尖捏着一枚桃花酥,凑到他唇边,伸展的柔柔腰肢一如凹弯的细柳。

他不动声色,她便急,扑闪着长睫,手臂努努地往前蹭。待他张嘴一口吃了,小丫头眼里才溢出娇憨的欢喜,一对小梨涡盛出满盏的甜。

比嘴里的糕更甜。

少时为了这眼甜,虽不喜欢女孩子太娇,李景焕还是愿意配合她的小把戏。

可人长大了,对甜食的钟爱便腻了。

“你人来便是,不必啰里啰唆带什么吃食,孤不爱吃那些。”这是李景焕上个月才嘱咐过簪缨的话。

不是让她不来。

太子轻振衣襞坐在矮塌,眉心蹙起一团冷色。

和谁赌气来?就因那日看见他同傅妆雪一道出入,便像小孩子似的闭门不出,指望谁去哄她?

再说她何必同阿雪计较?

李景焕还记得,他第一眼看见则安带在身边的粉衣女郎时,那种惊艳的感叹:原来一个女子的眼神,除了柔弱,也可以沉淀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孤湛和坚韧。

细问之下,方得知此女生在雍凉之地,母亡后跟着数万流民辗转流离了几千里路,茹草食莒,风餐露宿,才到得江南。

说起这些经历时,傅妆雪没有流露出苦难的神色,熠熠的眼神反而带着种不屈的天真。

李景焕当下便意识到,这是个与建康所有豪族贵女都不同的女子。

尤其与娇养在锦绣堆里的傅簪缨不同。

阿缨的娇弱,永远只是娇弱本身,天真不能吃苦,守礼却无情致。

只不过为着年少时的情分,他一向纵着她。

就是这般,还不乖,还要闹。

李荐见太子将公文铺展在案,蘸饱墨汁的狼毫悬在上空,半晌却没落下,转转眼珠,提议道:“明日便是傅娘子的好日子,不如,殿下备样物件儿过去瞧瞧傅娘子,想必玉烛殿就高兴了。”

依他的想头,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先找台阶下去不是?

李景焕却道:“诸般物仪母后都已备妥,她还缺什么不成?”

话音方落,一滴墨珠啪地从毫尖落在绢纸上,洇成一团黑。

倒像小时候兜她在怀里教写字,笨拙的奶团子在纸上涂出的黑疙瘩……李景焕看了片刻,抬笔勾掉。

他吐息轻道:“再等等。”

以他对傅簪缨的了解,她习惯了依赖自己,是诸事都要与自己分享的心性。李荐说得对,明日是她的大日子,今晚,她一定会忍不住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