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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厌烦听到他叫自己名字, 托庾氏的福,现下她一看见李景焕,便能想起小时每逢雷雨天, 便怕得往他寝殿里跑的事,自己恶心得不行。

冷扫一眼太子身后的虚张架势, 簪缨神色不动,“太子是来问罪, 还是檄讨?”

她一人领二婢,雨中茕立,便在门口为那贼子挡住东宫甲胄。

她从前喜唤他景焕哥哥, 而今不假分毫辞色。

李景焕在世家言官的劝说下如何都不肯低头, 可在她面前,他身上没一块骨头是硬的。

他不敢开口去求证,这样便也不会暴露自己记起了前世,只要阿缨不知道他记得……那么, 也许会看在他不是前世之人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

这辈子,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拼力弥补她,护她至死, 绝不重蹈复辙。

“阿缨, 你讲一讲道理……”

李景焕忍着发红的眼睛, 低垂的凤眸眷眷幽深,“他昨日僭越闯宫,母后到此刻还未醒。他推你出来挡着, 自己躲在后头又算什么, 你心地单纯, 莫被他骗了。”

“原来她还没醒。”簪缨直接忽略那些废话, 冰冷地看着他,“那你大可以等那个女人醒后去问问她,她做过什么好事。管家,关门。”

管家答应一声。

门扇将要闭阖时,簪缨忽又伸手掌住门。

李景焕眼里亮起一线微光。

他敢说小舅舅的坏话,簪缨终究不吐不快,“我瞧见一个站在浊汤子里的人,拼命想把岸上的清净洁白人物拉下水。自己满身泥污,还欲攀污他人,你不为自己感到羞愧吗?”

朱门訇闭。

原公公和太子殿下身后的校尉,恨不得自己从来没长过耳朵。

李景焕双瞳里映着眼前朱门的颜色,与血无异。

“殿下。”半晌,原璁小声劝了一句,“敢问您带着校尉此来,可是宫里的意思,依奴所知,陛下不愿多生冲突……”

李景焕如石雕不动,浑身散着冷气,原璁识趣闭嘴,躬身退走。

他如此在府门外立了许久,李荐方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听闻昨日从这府里被扔出来的还有傅郎君,肋骨尽折……也许他会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李景焕慢慢转动漆黑的眼珠,“去找他。”

自从傅家老宅被抄没,便与蕤园二府并一府,划归到簪缨名下,算作朝廷对她的一点补偿。尚留京中的傅则安傅妆雪兄妹,也便没了去处。

太子曾有意出资给自小相交的伴读置一所宅院,被傅则安婉拒了,如今这兄妹俩寄住在长干寺的下舍。

李景焕从乌衣巷直奔此地,为免非议,命校尉停在一里之外,便服入寺。

长干寺并非香火鼎盛的名刹,寺内香客寥落,宝殿后有两排僧寮,僧舍再往后,是供抄经生栖身的低矮瓦房。

李景焕一踏进傅则安栖身的狭小院落,眉头便锁紧。

曾经的傅则安名士风度,何等逍遥,他心气自来高亭,如今委身此地,怎么受得了……

正这时候,一个素裙挽发的少女捧着一盅汤药,从灶房出来。

见到太子,她着实愣了一刻,那双杏子眸里渐渐浮现泪光。

“太子殿下。”女子的哭腔娇柔胜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不是傅妆雪又是哪个。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她历经千辛里苦走到江南,好不容易有了安顿之所,可一夜之间却天翻地覆,家没了、疼爱她的祖母没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没了,到如今连阿兄待她的态度,都似与从前不同,变得不冷不热。

就连“功臣之后”这个仅有的荣誉,也从她变成了傅簪缨——那个人如今甚至已经不稀罕姓傅。

傅妆

雪从见到簪缨的第一面开始,便知道,对方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她不敢贪多求全,只奢望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而已,可为什么,到头来,连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也被剥夺了呢?

她本以为傅家落败后,太子殿下再也不会理她了,今日突然见到他,便觉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住过高阁广厦,见过富丽繁华,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低矮的屋檐之下,活成和从前没有任何分别的,只能看人眼色才能过活的一只老鼠。

少女腰肢软软地一欹,便跪在地上哭起来。

想起多日的担惊受怕,她都不必假装,已经真情实感地泪盈于睫。

“太子殿下您来了,求殿下帮帮阿雪,阿雪好怕……”

李景焕只看了傅妆雪一眼,就猝然避开视线。

——“阿雪自知比不上姐姐,但求能为殿下略解烦忧,阿雪心里认定了殿下,求殿下莫赶我走……”

他想起前世,这女子用相同的腔调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当时为着簪缨受伤的事心烦意乱,想见她又怕见她,见此女柔韧而体贴,鬼使神差地,便留了她在身边。

开始时,他只当她是一朵解语花,尚且谨守自身,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期冀,总觉得阿缨有一日会痊愈,她还是自己的正妻,他的初次还是留给她的。

可直到登基为新主,阿缨的伤依旧不好,身子骨反而一日比一日糟下去。

登基大典结束的那日夜里,他喝多了,一因父皇新丧,二因簪缨病重,三因王氏不消停,在父皇去世之前妄图改立二皇子为太子,四因唐氏不配合,反复要求面见小东家……

千斤重担压在肩,而李景焕最想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却在病榻受苦。他何尝不想去见见她,可是他不敢,阿缨曾那般信任她,他却连她的一点心愿都达成不了。宫人回话说,傅娘子近来常念叨着想要出宫去,哪怕死在宫外头也好。此语不详,李景焕听了心如刀割,更不舍得将她放走。

他有太多找不到出口的痛苦需要发泄。

身边又恰巧有一朵温柔可怜的解语花。

于是有了那一夜荒唐。

也只有那一次。次日清醒过来李景焕就后悔了,他对不住阿缨。看着龙榻上泪痕犹在的少女,李景焕在心中唾弃自己,发誓一世不会再碰这个女人。

他给了傅妆雪贵妃的封号,从此两清不相欠。

后来……

李景焕被剧烈的头疼刺得蜷起眉心,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朱雀桥被烧,仿佛有兵……他记不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傅妆雪察觉太子的异样,含泪上前欲扶,“您身子不适吗?”

李景焕猛地向后避开,“别碰孤。”

前世是他招惹了此女,是他犯错在先,做不来恶语相向。可这一世,他绝不会再与她产生任何交集,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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