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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来,柯兴言已经在家里窝了十来天,骨头都要生霉了,柯家的房子不大,一套五十来平的两居室,是柯父柯母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分的。

现在住着柯父柯母还有柯兴言两口子,以及刚出生的小婴儿。柯兴言的哥哥前两年分了个一居室的房子,带着妻儿搬了出去,否则这里更挤。

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发黑,阴暗潮湿,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头顶上那颗白炽灯。在这种环境中呆久了,人的情绪也很容易受影响。

柯兴言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尤其是屋子里那个奶娃娃还在嘤嘤呜呜地哭个不停,一声接一声,没人理她,她更来劲儿了,哭得没完没了。

杨红和他妈都去上班了,因为他在家养伤就把孩子放在了家里,早上喂了点米糊糊。等中午的时候,杨红再回来给她弄点吃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些的缘故,她现在睡觉的时间在减少,平时也不肯一个人躺在床上玩,总喜欢找存在感,哭哭啼啼的。

因为柯母不稀罕这个孙女,天天在柯兴言耳边嚷着赔钱货,柯兴言也不知是因为柯母的影响,还是本来就不喜欢女儿,反正对这个孩子没多少耐心。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烦死了。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客厅里放着收音机,扯着嗓门吼道,也不管这么大的孩子根本就听不懂。

婴儿照旧在屋子里哭,柯兴言想可能是拉屎或者撒尿了。他实在不喜欢去清理小婴儿的粪便。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春阳高照,刚冒出来的绿芽上全是灿烂的阳光,差不多中午了,杨红很快就要回来了。柯兴言也懒得去进卧室,反正一会儿杨红回来就有人给她换了。

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以挡住里面婴儿的啼哭声。

收音机的声音盖过了婴儿的哭声,同时也将门外的敲门声给挡住了。

外面的人敲了两下,只听到里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却没人开门,只好加重了力气。

这下柯兴言总算听到了。他以为是杨红回来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门边,抱怨道:“出门也不知道带钥匙……二舅妈,你怎么来了?进来坐,我妈一会儿回来……啊,二舅妈,你干嘛打我!”

见是唐宏利他妈,柯兴言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谁知道自己殷勤的笑脸却换来了一巴掌。

他捂住脸,往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看着唐宏利他妈。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这个二舅妈过来二话不说就扇他耳光,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柯兴言不是泥人性子。

二舅妈恨恨地瞪着柯兴言,扯着嗓子怒骂道:“打的就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玩意儿,还知道我是你二舅妈,你怎么坑我家宏利的?我们家宏利好不容易进了派出所,好好的工作就被你这么弄没了,老娘打死你这个丧了良心的东西!”

说着,二舅妈举起手又往柯兴言身上扑去。

柯兴言连忙伸出胳膊挡在前面,不过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因为唐宏利蹬蹬蹬地跑了上来,拉住了二舅妈。

“妈,走了,回去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唐宏利看也未看柯兴言一眼,拉着他妈就走。

二舅妈不愿意,甩开了他的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回什么回?他害你丢了工作,这事要是被小燕家知道了,你们的婚事也要黄,不找这连自家亲戚都坑的混账东西算算账,我回去都睡不着。”

柯兴言听得更加糊涂了:“二舅妈,你说什么呢?宏利的工作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丢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像个废人一样,天天窝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能做什么害唐宏利丢了工作?他要有这本事,早拿这招去对付沈容了,何至于挨了这么一顿揍,还无处说理去。

沈容?柯兴言脑子里灵光一闪,唐宏利最近唯一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的不就是沈容吗?

他反应过来,激动地抬起头看向一直没搭理他的唐宏利,问道:“宏利,究竟怎么回事?是跟沈容有关吗?她被抓了?”

本来还在哭的唐二舅妈听到他这句话,马上也不哭了,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你这黑心肝的,还在这里装糊涂,她没被抓,你那跟你一样肠子都黑完了的妈被抓了!”

柯兴言这下是真急了,他知道二舅妈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中,没法好好说话,遂转向了唐宏利,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说:“宏利,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是亲戚,我怎么会害你,你说是不是?”

唐宏利估计柯兴言也不清楚状况。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抛弃沈容和儿子,而且柯母也不可能这样鲁莽地去闹,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沈容考上了C城大学,她跟那些外国人来往,是在做翻译。今天还有市委的郭副书记在场,你妈带着我去抓她聚众淫乱,抓到了郭副书记头上,你说我怎么丢的工作?”

他虽然没丢工作,但被记了大过,而且被停职了,复职遥遥无期,即便以后能回派出所,背了这么大一个处分,档案上留下如此大的污点,他这辈子几乎升迁无望了,到退休都只能做个基层小民警。

前途被毁,唐宏利心里面不会一点都不怨柯兴言。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看到柯兴言跟着变脸后,唐宏利心里头也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倒霉,为此付出代价,而柯兴言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说沈容考上C城大学了?”柯兴言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地声音高亢,掷地有声地说,“不可能,宏利,你是不是搞错了?沈容就念了个小学,而且还是混日子混过的,根本没学到什么真材实料!”

他在沈容面前引以为傲的就两点,一是他的知青身份,知识青年,文化人,虽然他也只有初中毕业就下了乡,但他认为他这完全是被耽误了,不然一代天之骄子就是他,沈容这样大字只识几个的村姑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第二个就是他城里人的身份,他每个月有配额的粮票,有铁饭碗,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强多了。

可这一切优势在沈容考上了大学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C城大学的学生一毕业后就是干部身份,分配的岗位也是坐办公室的,升迁机会也比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多多了。

而他现在也只是个工人,而且就这个工作还是他嫂子让给他的。

没错,柯兴言的工作是柯家大嫂让给他的。柯家大嫂一直是临时工,这个工作原本是柯家大哥为老婆走的门路,但柯兴言回城后一直没有工作,柯母就盯上了这个活,天天逮着大儿子哭诉。最后闹得没有办法,一家人达成了协议,这个工作让给柯兴言,柯兴言每个月给柯家大哥十块钱。等过几年,柯母退了下来之后,她的工作岗位就由柯大嫂去顶替。

其实柯母也可以提前退下来,把工作让给儿子或者小儿媳妇的,就没这矛盾了。但她偏不,大儿媳妇进门六七年,就生了两个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没给他们柯家生,凭什么把工作让给她?自己回来给她带两个赔钱货,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失态的样子,想起了上午自己听到方秘书说起这事时的反应,有点同情他。总算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眼瞎了,还有个比他更瞎的。

“这是郭副书记的秘书亲自说的,你觉得有假吗?”唐宏利反问。

柯兴言咬住唇:“可是……可是就她那样,怎么可能?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自己考了两回,连个大专都没考上,而沈容却一下子考上了大学,这岂不是说,他连个村姑都不如?柯兴言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一直在纠结于沈容到底有没有考上大学这个事,从头到尾问都没问柯母一声,讥诮地勾起唇笑了,这凉薄的母子俩。

他拉着还想找柯兴言理论的母亲,劝道:“妈,算了,回去吧,你吵一场又有什么用?我的工作也回不来,处分也不会被撤销,走吧。”

二舅妈还在忿忿不平:“可真是便宜他们母子俩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来往,这专坑亲戚的扫把星。”

柯兴言在后面听到这话非常尴尬,见人要走,他终于记起了他妈,连忙问道:“宏利,你回来了,那我妈呢?这都中午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唐宏利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妈因为报假案,要被拘留七天!”

“啊,怎么会,这……我妈不是不知道吗?这只是个误会而已……”柯兴言嘟囔道。

唐宏利冷漠地说:“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我也因为这个误会停职了。”

柯兴言无言以对。

唐宏利眼睛一瞥,余光瞟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杨红,他故意又加了一句:“找我是没用,不过我看沈郭副书记蛮器重沈容的,如果有她说情,加上她这个事主都不介意了,兴许你妈能早点放出来。”

说完,他拉着他妈就走了,在过道处碰到杨红这个表嫂时连声招呼都没打。

杨红难过地低下了头,抓住衣摆,瘦弱的脸上一片苍白。不光柯兴言母子看不上她,就连柯家的亲戚也看不上她。

结婚那天,她就知道柯兴言在乡下结过婚还有个儿子,那时候她就很难过,甚至有一瞬的冲动不结这个婚。

可不结婚她能去哪儿?工厂里的职工宿舍非常紧俏,很多老资历的都没排上,目前她肯定没份儿,家里的财产房子都是两个弟弟的。

弟弟们长大了,要结婚了,家里就两间屋子,住不开,她不嫁人,怎么给弟弟们腾房子结婚?如果错过了适婚年龄,以后弟弟们讨不上媳妇,打光棍怎么办?

所以这个婚,她必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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