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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夸师公,人美心善。”

谭橙知道柳盛锦二月份南下离京, 但是不知道具体哪一天。

直到藤黄跑过来,跟她说,“主子, 探听到了, 柳家公子今天巳时的船。”

到底是男子,不可能坐一艘陌生的船走这么远, 是老太太找人托的关系,将他平安送回去。

柳盛锦不知出于什么事情, 前段时间跟柳家彻底闹翻, 听说柳主君当时生气至极, 拿了把尖锐的剪子冲过来毁了柳盛锦的脸。

此举简直把柳慧箐气死,肠子差点悔青, 恨当初柳氏出事时自己没及时休了柳主君。

现在才因为娶夫不贤, 前前后后一连毁了两个孩子,毁了整个柳家跟未来的希望。

可以这么说,柳家能有曾经, 是因为柳主君。柳家能有今天, 也是因为柳主君。

毕竟当初如果没有柳主君背后的娘家相助, 以及后来柳氏凭借美貌当上贵君,柳慧箐在京中也不过跟现在一样,是个小小的京官,哪里能有之前那般滔天的权势。

兜兜转转, 一切又回到起点。

如今的柳盛锦没了绝世容颜,自然成了颗无用的弃子。

最后柳慧箐放人离开, 柳盛锦顺势跟柳家划清关系, 改成父姓。

这中间自然不会这么容易, 但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细节如何,估计只有当时在场的柳家人自己才知道。

如今柳盛锦回乡下,谭橙哪怕是出于柳盛锦当初出手相救的情意也要送送他,这才让藤黄帮忙留意一二。

“这么急?”谭橙一愣,呐呐自语,“如今都已经二月份了吗。”

她年后整个人都有些迷糊,没认真记过日子,可能是下意识排斥二月,所以不肯细想今天到底是几月几日。

藤黄道:“估计是想趁着现在春闱,考生们北上南下各路都安全些,所以才急着走。”

考生应考,沿途各省的治安都比较严,水路更是安全,虽说拥挤混乱些,但跟其他时候比,稳妥很多。

也有可能也是怕留在京中,柳家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总之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就早点离开。

谭橙站起来往外走,身上还穿着紫色官袍,“马车呢?”

她虽这么问,但也知道,现在已经辰时末,坐马车怕是来不及。

谭橙朝马棚走,翰林院里是有马的,毕竟有些同僚不喜欢坐马车,每日骑马赶卯。

谭橙为人做事向来稳妥守礼,从不私自动用她人物件,但今日从马棚走的时候,步子之大,一步快过一步,最后直接轻抿薄唇跑了起来。

她一眼挑中马棚中同僚杨玥那匹毛发黝黑皮毛油亮水滑的高头大马,匆忙之余没遇见马主人,只朝这马作了一揖,然后解开缰绳,长腿一跃,官袍翻飞,跨坐在马背上,整个动作极为顺滑流畅。

谭橙往怀里摸了一遍,最后看向旁边的藤黄,“有银子吗?”

藤黄疑惑地抬头看她,“啊?”

谭橙皱眉,压下心急,跟藤黄道:“我原本为他准备了盘缠,但今日没带,这时候赶回谭府取怕是来不及,先问你借点。”

“哦哦,我有,但是可能不多。”藤黄立马往怀里掏。

就五两,不够。

说来也是巧,杨玥出来如厕的时候,远远瞧见有人坐在她的马上。

“嗳,那谁,干什么呢?”杨玥伸手指向谭橙。

她也看不清那是谁,只当哪个同僚又想偷骑她的马,便往这边跑。

走近了才发现是谭橙。

杨玥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道:“早知道是你,我跑个什么劲儿。”

谭橙最是沉稳,就算是骑她的马,也不会在街头狂奔,最后导致连人带马被京兆尹府扣押,最后还得她过去赎。

她来的正是时候,谭橙问,“身上有银子吗?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稀了奇了,你也有管别人借银子的一天,”杨玥挤眉弄眼,“早上饿着了出去买吃的?帮我也捎带点,回头上面问起来,我就说你去如厕了。”

杨玥掏出自己沉甸甸的钱袋子,还没从里面掏个银锭子出来,就被谭橙坐在马背上,从上往下弯腰伸手整个都拿走了。

谭橙言简意赅,“借用,明日加倍还你。”

“那有一百多两呢,你拿去干什么?”杨玥在后面喊,“肉包子,我吃街南头的肉包子!”

谭橙骑在马上充耳不闻,单手将钱袋子塞进怀里。

她一路狂奔,引得京兆尹府的衙役在后面跟着追。

这估计是谭橙做事做疯狂冲动的一次了。

她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竟骑着马在街上疾驰,哪怕没撞着人,但也跟她平时行事风格极为不符合。

谭橙急赶慢赶来到码头,远远朝前方渡口望过去,随后视线定格在某处。

也是此时,谭橙才发现柳盛锦在人群中是多么显眼。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儿,身上披着浓绿色大氅,黑色毛领滚边的兜帽遮在头上,自鼻梁往下蒙着黑色锦布遮住脸庞,露在外面的,仅有一双清凌凌如冰似雪的漂亮眼睛。

柳盛锦什么都不做,连脸都无需露出来,仅站在那里,通体清冷气质跟纤长挺拔的身形,就已经足够瞩目。

谭橙顿住,那个会在她迷路后捂嘴偷笑半天,再装模作样假装没笑为她引路的弟弟,好像一眨眼,便长大了。

她往这边看的时候,柳盛锦也在朝远处望,视线正好跟她对上。

谭橙心头一紧,瞬间勒住手中缰绳,身下跨坐着的马儿扬蹄嘶鸣,原地转了一圈。

谭橙的目光始终看向渡口,看向那个身披深绿色大氅的人。

瞧见她过来,柳盛锦眼里露出释然的笑意。

能被她记挂过,足矣。

谭橙翻身下马,还没等她过去,柳盛锦已经朝她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船的方向走过去。

谭橙手指攥紧缰绳,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拔锚出发喽。”船妇喊了一声。

柳盛锦站在船头,缓慢回头朝岸边看去。

曾经让他一眼惊艳的那个人,起初是红衣白马,意气风发。如今几年过去,对方紫袍黑马,沉稳内敛,但依旧让他心弦为之一颤。

年幼的他,跟年少的他,都曾被同一个人不同的样子折服过,并为之心动过。

可是,好像她们也只能这般了。

今日谭橙能来送他,柳盛锦已经心满意足。

他抬手,远远朝谭橙拱手行礼,谢她相送,谢她相助,谢她支撑着自己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下次若是有缘再相逢,他可能会唤她,“谭学士。”

柳盛锦转身回船舱里。

他走的毫不犹豫,走的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好似这个京城跟岸边的人,都被他留在了船尾,没有半分留恋不舍。

谭橙心脏莫名钝钝的疼,不尖锐,甚至有些木木麻麻的,风一吹过来,胸口略显空荡,好像少了些什么。

她那包银子,终究是没能送出去,对方甚至没跟她说半句话。

船渐行渐远,京兆尹府的衙役却越来越近。

“谭学士,”李衙役跑的气喘吁吁,伸手拦在谭橙身前,喘着粗气说,“因您街头纵马,请您跟我们回一趟京兆尹府。”

李衙役看了一眼,谭橙身边这马贼漂亮,油光水滑的皮毛,一看就只知道是杨玥的。

马上的人可能不同,但巧的是回回都是这匹马。

黑马也是熟犯了,毫不客气地朝李衙役打了个响鼻。

李衙役,“……”

她扭头跟身后衙役说,“去翰林院请杨学士,跟她说,她的马又被留下了,让她带银子来赎。”

“是。”

李衙役这才看向谭橙,见她往远处看,愣了愣,反应过来,试探着问,“您是来给朋友送行的吗?怕赶不上时间才骑这么快?”

谭橙嗯了声。

“那,赶上了吗?”李衙役问的更小心了。

谭橙沉默。

赶上了吗?应该是没有。

“没事,将来终究会见到,对方又不是不回京城了。”李衙役讪讪地笑着安慰她。

但凡换个别人,李衙役都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安慰。小样的,当街纵马你还有理了啊?等着罚银子吧!

可这是谭橙啊,满京城谁人不知谭橙从小稳妥到大,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一定是情有可原。

谭橙浓密的眼睫落下,手抚着马的鬃毛,“见不到了,他不会回来了。”

柳盛锦走的那般决绝,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愿意,显然是觉得两人间的恩情已经还清,没必要再牵扯。

“这……”李衙役皱眉头疼起来。

谭橙牵着马跟李衙役回京兆尹府,她坐在里面做记录,马留在外面等人赎。

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听见杨玥的声音,“弄错了吧?谭橙可不是当街纵马的人,反正我不信。”

衙役问,“那这是您的马吗?”

杨玥,“……”

杨玥垂死挣扎,“日她姥爷的,谁趁谭橙买包子的时候,偷了我的马!”

衙役眼尾抽动。

黑马拿大脑袋蹭杨玥的肩膀,一副讨好她的架势。

杨玥心累到转身抱着马头痛哭,“造孽哦,这个月才刚开始,我就得来京兆尹府赎你。二月龙抬头,我这个头,抬的可不行。”

尤其是,“我没银子,都让谭橙卷走了。”

杨玥嘶了声,问,“我能不能说是谭橙私自拐走我的马,并抢了我的银子,然后你们找谭橙就行,我这马它是无辜的。”

要是再被扣押几次,估计就得充公了。

“它可不无辜,它朝李姐打响鼻呢,姿态格外挑衅,态度尤其恶劣,行为极度不妥,”衙役咋舌,“不然您以为它为何进来?”

黑马瞬间心虚,缓慢地挪着蹄子扫着大尾巴,一点一点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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