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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还真的给防风问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毕竟他在京城有房子住。

细想之后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官员上任,互相调动,举家搬迁,再怎么搬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必然是带上自己能带的金银细软。

自从官员不能在原籍上任的规则出来之后,所有考中进士做官的官员都是举家上任,带着父母,搬离故乡告别家乡的父老乡亲,没人能够从中受到恩惠是真,四处漂泊也是真。

虽说最低的从九品官员一年的年俸也有四十五石粮食,能够十来个人吃,可这一年四季全家那么多人吃穿用度,怎么着都是得花钱的,确实存不下来钱买房子。

庭渊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大红色,阳光透过盖头,在他清秀漂亮的脸颊上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珍珠流苏在他乌发间跳跃似地闪动,手里牵着合籍大典用的红绣球,一头在他手中,另一头则被他最亲爱的大师兄牵着,耳边是唢呐吹鼓冲天而起,千响炮仗炸响,震耳欲聋。

然而本该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氛围,此刻却一片死寂,只有炮仗刺鼻的硝烟硫磺味,如鬼雾一般笼罩着这漫漫长阶。

围观的昆仑弟子面色难看,唢呐吹出来的仿佛不是百鸟朝凤,而是死乐,像是在为一场葬礼哀鸣。

没有人道贺。

“庭渊!你怎么还有脸再踏入昆仑!”

踏过昆仑的白玉石门槛时,一个昆仑弟子终于忍不住,站出来破口大骂。

昆仑弟子们站在石阶的两侧,本该笑容满面地献上一句句的祝词,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然而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眼底是滔滔怒火。他们红着眼睛瞪着庭渊这妖人,仿佛他是什么弑父夺妻之人。

有人辱骂道:“庭狗!你不得好死!挖小师弟金丹,强迫大师兄迎娶你,怎的会有你这般不要脸之人!”

有人恨道:“十年前副宗主听你叛道的消息直接气死过去,你对得起副宗主对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吗?”

有人大声质问:“你十年前叛变昆仑,与魔族同流合污,把昆仑至宝献给魔族,其后又更是和魔族狼狈为奸,残害无数无辜百姓,你怎么能问心无愧?!”

喧骂如碎石般不断向庭渊扔来。

庭渊本不是很想理他们。

毕竟据这些人言,他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对他而言,喧骂都能当做祝贺,这种小石子顶多只是能把他砸得一身青紫,死不了就好。

庭渊出身起便是天之骄子,上天似乎独宠他一分,天赋,家世与外貌一个不落,都大方地施舍给他。

他出身于昆仑,是昆仑掌门与副掌门的独子,自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地养大。

究其原因,是他父亲自他有意识起便闭关修炼,而母亲则对他万千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在他十六岁那年,上天冷酷无情地收回了对他的偏爱,昆仑被魔族设计攻陷,家破人亡。

就在这时,天道系统找上他,与他交易。

“请宿主帮助天道修正即将毁灭的世界线,对应的,天道将给予你一本上古典籍,帮你拯救注定灭亡的昆仑。”

上古典籍曰《轮回真经》,以昆仑至宝溯回镜为引,天道系统为辅,可使修炼之人顺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重返过去,修正世界节点。

若是在西方极乐世界中,此时的天道,便是邪恶的魔鬼引人永堕地狱。

交易的代价往往都很惨痛,庭渊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更多。

在听见那“问心无愧”四个字,庭渊顿了顿,不知怎的,脚尖一转,居然在刚刚骂得最大声的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人猝不及防见这声名狼藉的“血观音”在他面前停下,浑身一僵,警惕万分地把手摁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下一秒,就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步摇的叮当乱响,像是珠落玉盘,好听得紧。那人被庭渊笑得一愣,怒道:“你这邪魔外道笑什么……若不是你强迫大师兄,大师兄本该和小师弟祝茫合籍,小师弟温柔善良,悲天悯人,是你这等无耻下流之徒远远不如的人!你凭什么……”

那昆仑弟子还在骂骂咧咧,庭渊却忽然在血红嫁衣下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慢慢抬手。

他大逆不道地把盖头微微掀起一点,露出红盖头下的小半张脸,下巴苍白瘦削,唇红齿白,对着这人明晃晃地一笑。

昆仑弟子的谩骂声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喉咙滚了滚。

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衬得他乌发如墨,肤白胜雪,金线在质地精良的布料上镶嵌着一层又一层的祥瑞云纹,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他停步的动作晃动,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当乱响,听得那人恍惚了一下,眼神直了直。

一阵桃花香被春风裹着涌到他面前,这昆仑弟子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哑巴了。

庭渊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胸口,带着一丝玩味,笑道:“你这般愤怒,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是我多年相伴的糟糠之妻,而现在来现场捉奸罢。”

“你……!”

那人本就通红的面孔一下便有些发紫,莫名其妙被调戏了一脸,怒火中烧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庭渊吃了。

他颤抖地指着庭渊:“你这妖人,你根本比不上祝茫的一根头发丝!怎么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庭渊故作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拱手做辑道:

“娘子可莫急,你已经年老色衰啦,我今儿在此迎娶新人,日后你二位作伴,可千万好好相处,莫让人看了我三人的笑话。”

那人气的哆嗦,难以置信:“你……”

“够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猝然插进来。

那个声音自上而来,宛若锋利的剑,霜冻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满腔的怒火上一泼。他手脚冰凉,畏惧地抬头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面孔的大师兄,他不敢忤逆,只能鞠躬退下,道:“……是。”

庭渊哼笑了一声,心情很好似地往台阶上跨几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边,挑唇笑道:“怎么,大师兄想起我是谁来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张,掷地有声。

“自作多情。”

他与庭渊同样一身大红婚服,身形笔挺,手中牵着大红绣球,剑眉星目,玉冠乌发,气质如霜胜雪。

与庭渊张扬似火的性格分明是两个极端。

他一双冷得几乎快冻渣的琉璃目在庭渊身上蜻蜓点水般一停,便像是觉得脏了眼般,很快挪开。

庭渊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盖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跨过了足足三千石阶,头顶烈日当空,庭渊垂着眼睛,神色自若。

没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了。

腹部的伤口一阵刺痛,残留的剑气似乎还在他的丹田处搅动,豆大的冷汗顺着他颤抖的脊骨下落,打湿了单薄的后背。

但他什么也没说。

百鸟朝凤到了高潮,唢呐长鸣一声。庭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过了火盆进了门。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谁烧的,火舌冲天而起,庭渊跨过去时感觉到脚底几乎被烧起好几个燎泡,旁边的昆仑弟子见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发出几声讥笑。

他没结过婚,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没有人的婚礼是这样的。新娘被万人唾弃,人人喊打,新郎对新娘不管不问,冷漠绝情,台下宾客都作喧骂,肆意哄笑。

刚进门,又是熟悉的昆仑。他在昆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重回故地,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热地压在枝头上怒放。他弯下腰仓促地捞了几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抬起头,满眼怔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旧梦幻影依在,却已物是人非。

门前,一礼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两把空荡荡的竹椅,像是在昭示着他们这段婚姻注定是求而不得,痴心妄想。庭渊跪下,对着早已不在的母亲磕了个头。

今天这总是牙尖嘴利,恣意张扬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敛起自己一身锋芒,他呆呆地望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眼尾有些发红,半晌,滚出一声低低的声音:“我对不起……娘。”

“孩儿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个头,“就让孩儿再任性……最后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闻言,猛地扭头,对庭渊怒目而视,咬着牙道:“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庭渊生吞活剥的模样。

“夫妻对拜——!”

他们转过来面对对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迟迟不对拜,像是故意让新娘难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寻常婚礼该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沉默地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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