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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倒春寒,天气还有点冷,庭渊呼出一口白气。

红烛跳跃,重重花影在窗纸上簌簌而动,他们穿着婚服遥遥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经拯救过的人谩骂,可是当他进入到洞房中,闻到昆仑的桃花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恍惚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渴望爱的味道。

他望着沈乘舟,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纠缠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了么?

庭渊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蚀骨的痛意。

他什么都不要,已经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只是最后一个念想。

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师兄,你不跟我对拜的话,以后可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沈乘舟看不见的盖头下,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他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眼底写满了留恋与不舍。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没关系。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于高堂,他根本没脸见黄泉之下的母亲。

沈乘舟一顿,像是在犹豫。庭渊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本该已经覆灭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复燃,钝痛的心脏雀跃地跳了起来,一边疼一边期待地望着那个人。

像是一个等着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天底下真没有哪一对夫妻如他们这般别扭。沈乘舟久久不动,满脸漠然。庭渊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扑了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最后熄灭。

他眼底的疲惫一闪而逝,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脸,把内心那点遗憾与不舍往下一压,抬抬下巴,仰着脸,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洁,嫉恶如仇的沈师兄。”

沈乘舟面色沉了沉,正欲开口,庭渊却忽然伸出手,充满恶意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干燥而温暖,小时候总是托在他的大腿处,背着他上下山。

而如今,却恨不得把他的脖颈握在手中,活活掐死。

庭渊笑了一下,接着在沈乘舟的震惊和嫌恶的眼神中,直接张嘴把沈乘舟的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少年滚烫的鼻息轻轻打在沈乘舟的手背上,温暖湿润的口腔温柔而紧致,潮湿的舌头微微卷起,像是一块被打开的蚌肉,吸附包裹住了那根白皙手指,那种柔软无骨的触感让沈乘舟瞬间头皮发麻。

他像是被某种湿软黏滑的水怪缠上,暧昧的水渍声响起,少年含着他的指尖,腮帮鼓起来一块,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纯黑色的瞳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令人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柔软湿滑的舌尖在沈乘舟指腹吮吸轻咬,带了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沈乘舟眸色暗了暗。可下一秒,本来还乖巧温顺的少年骤然撕下面具,尖锐的犬齿直接扎破了沈乘舟的指腹,空气中涌现出一股血腥味,沈乘舟像是被剧烈地烫了一下,猛地抽出手来。

他手上还残留着少年柔软而略带湿润的轻咬触感,可他却毫不迟疑地反手甩到庭渊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庭渊!你疯了不成?!”

庭渊猝不及防被甩了一巴掌,没站稳,他浑身无力地往后仰倒,头狠狠地磕到案几上,脆弱的头骨和梨花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声“砰”。案几上的文房宝具被撞乱,喜庆的红烛直接滚落在地。

他眼冒金星,口中骤然涌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被他死死地压在喉咙里,额角被撞破,鲜血从拇指粗的伤口汩汩流出,滚落在他苍白的脖颈,红得刺眼。

他的瞳孔涣散了一下,神智昏茫,像是有只大手伸进他的脑海中用力粗暴地搅动,疼得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沈乘舟怔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想到会对庭渊造成这样的伤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很快就止住了步伐,皱着眉看了眼神情空白的庭渊,狠声道:“你……我已经答应了你,你把金丹挖出来还给小师弟,我同你成婚……你好自为之。”风雨交加,远处的潮水声哗啦作响,暗流涌动。

祝茫咬了咬手指,他神色有些阴沉地盯着沈乘舟,或者说悬浮于他面前的铜镜。

“家妻之事,还请李盟主勿要多问,更别挂念。”

不远处,男人冷淡的声音警告道。

又在聊那个人。

真烦。

他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个人的痕迹彻底抹除?

他漠然而无情地垂下眼睛,又心不在焉般地回忆起去年的上元佳节,又忽然笑了一下。

那是他的生日。自从被接到昆仑后,他每一年的生日都被格外重视,每年庭渊的亲生父亲庭棠生都会给他贵重至极的礼物,无论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或者是灵丹妙药。

对他而言,都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他其实很擅长获得他人的爱,比如最开始,他与沈乘舟初见时,故意设计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进入昆仑后,更是一副唯唯诺诺、害怕自卑的模样。

他生得温柔好看,自然就让人对他有了天然的好感。而后面,他更是主动提出比自己辈分小的外门弟子做一些小事,比如特意在他们练习后送给他们自己山下买的包子,谎称是自己做的,让他们感激涕零。

至于讨好庭棠生就更简单了。他需要的是“听话”的好孩子,在昆仑的这些年,表面上,他从来不反抗庭棠生所做的任何决定。而每逢庭棠生醉酒,他都会故意接近,听他在外人面前怒斥自己的亲生儿子。

沈乘舟喜欢努力认真的人,那他就努力认真。事实上,他确实要努力认真,因为昆仑有太多原本属于庭渊的东西了,他需要一一抢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去年上元佳节,他的生日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春岁之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月夜春好,花灯不灭,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们结伴而行,穿梭在灯火璀璨的集市中。

昆仑山上错落有致的花灯悬挂于朱漆雕栏上,宛若漫天星河流于长夜,被灯火映得橙黄的细雪簌簌而落,薄薄地给黛瓦披上了一层新纱。

阁楼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祝贺声接连不断,所有人把穿着锦衣狐裘的祝茫重重包围,他手里被塞了一个金玉瑞兽小火炉,温暖得两颊微微发红,浑身上下都是剪裁精致、面料昂贵的衣服,像是从小到大就在昆仑长大的贵公子。

庭棠生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满意地上下打量着祝茫,温和道:“小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不久前他修炼差点走火入魔,是祝茫为他去万分凶险的绝境取高山雪莲,才让他重新获得意识。

这小孩听话,乖巧,对他好,愿意为他吃苦。不像那个人,只会惹他生气,还气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农夫捂在怀里也捂不热的蛇。

祝茫闻言,先是睁大双眼,像是不可思议般呼吸颤抖了一下,接着,猛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庭长老……!祝茫乃是下三流之子,勾栏之地出生的肮脏之人,怎可……您的名声会被我玷污的!”

“你只是里面的小厮,并非真的做那事之人。”庭棠生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苛待你的,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得不能再愿意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刻答应。于是祝茫继续贬低自己:“可是我天赋一般,修炼起点晚,而且我……”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失落地道:“我不如庭渊好看,怕是……会给您丢脸。”

庭棠生的脸一沉,隐约有些怒气,“……提那混账东西作甚?!”

他道:“我决不允许你认为自己比他差,你比他努力,比他善良,比他值得更多。我这辈子最恨之事,最后悔之事,便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让我颜面尽失,还气死了自己的母亲。试问,天下比他心狠手辣之人还能有谁?”

“一只白眼狼。”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庭棠生的儿子。”他一挥衣袖,“够了,无需推脱,你只需相信我便好。”

祝茫故意提起庭渊,就是为了彻底激庭棠生一把,他垂着头,感恩地叩首:“是……父亲。”

庭棠生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把祝茫扶起来,欣慰至极。祝茫也十分高兴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开口。庭棠生挑眉:“怎么?”

“弟子……不,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祝茫一鞠躬。

“今天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必然满足你。”

祝茫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才不好意思道:“孩儿的房间离学舍有点远,可否申请离学堂近一些的位置呢?”

“弟子常路过一间空房,不知是否……”

有弟子悄声交流:“那不是庭渊的空房吗?”

祝茫瞬间神色一僵,慌张起来,赶忙低下头抱歉道:“我不知那竟是庭公子的房间,是我冒犯……”

“罢了,也没必要给他留着,你就住进去吧。”

庭棠生满不在乎,大度地一挥手,根本不需要征得庭渊的同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他,哪里来的庭渊?

何况庭渊现在早就不是昆仑的人了。

在他的授意下,所有人居然直接涌进庭渊的房间,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间竹舍,曲径通幽,花草深深,扑鼻而来全是竹的清香。里面全都是庭渊的记忆,甚至有人发现门廊前的竹上面还划了几道痕迹,一道比一道高,这是庭渊小时候母亲给他丈量身高的老竹。

“有些老旧了……”

弟子们打量着这间屋子,评头论足着,有弟子主动站出来,“我替阿茫打扫一下……”

“你个混蛋,怎么把我的活儿给抢了,那我把屋子里没用的东西扔了吧。”

“这里居然还放着衣服?啧,碍事,丢掉。”

“还有画?画得真丑,这是在画谁?画技这么拙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阿茫住这破屋子真不觉得委屈?冬日怕是会冷,我等会就把我屋里的火属性灵气给你抱过来。”

他们嬉笑怒骂着互相推搡,句里句外都是对祝茫的维护和对另一人的不屑。

祝茫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笑容,眉眼温柔,“大家慢慢来,这样一来,我们就住得更近了,平时有什么都可以互相帮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