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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冷笑一声:“文武制衡,不就是圣上的根本大法吗。这股妖风不能长,如若一个七品巡按靠玩弄律法,就能斩杀近百位武将,那这天下,究竟是谁家的天下?我就盼他们能卖大力气,拖久一点,拖到鞑靼人打过来。不然,全部都要玩完。”

面对张彩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色,月池拣了一个梅子道:“他会拖的。空出的官位越多,越有利于圣上安插上自己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又是一致的。”

刘瑾略略展眉,他这些日子都准备另辟蹊径了,此刻又稍稍定了定神,他疑道:“可他还能怎么拖?”

月池摊手:“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刘瑾撇撇嘴,他道:“也是噢。”

月池连杀数将的消息传到京都后,所有人都惊呆了。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哪个臣子能做出这样的惊天血案。这一回,绝大多数的国公和侯爵都站在了同一阵线。就连较得朱厚照看重的成国公朱辅,英国公张懋都上奏请求提李越回京受审。即便是得了官位的平民武将也觉不寒而栗。他们私下都道:“虽说人没了,我们就能上位,可这也太吓人了,万一我们做得也不合他的意,那不是也会让我们来一场逃狱?”

内阁四公为此也是头痛不已,他们保住了王守仁的命,又上本要求在勋贵、武职世袭之前添加比试环节。世袭将官的继承人如不能在比武取胜则不能袭替,而勋贵如是草包,虽不能抹去爵位,但也要将每年的禄赐减半。

不少文官都叫好,大家都是靠科举考试一步步升迁上来,凭什么有的废物能靠祖荫就高他们一头,还把王守仁这样的栋梁之材都逼得去蛮荒之地,也该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了。这正是朱厚照喜闻乐见的,他立马就批准了。李东阳等人本来以为,接下来只需要应对勋贵们的纠缠就够了,可没想到,李越又折腾了这么大一件事。

内阁衙门中,阁老们又开始围坐品鸭屎香。茶是香煞人,入口回甘无穷。事却是太棘手,闹得人坐立难安。刘健砰得一下将茶盏磕在桌上,他是真心实意地发问:“他是不是疯了?”

谢迁刚把儿子捞出来,一口气还没放下去,如今又吊了起来,也是发愁,他道:“事缓则圆呐。这样的大事,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东阳一直如泥塑木雕一般端坐,他脸上的皱纹就似干枯的树皮一样,他缓缓道:“兴许,他是觉得,再从长计议也无法让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干脆……”

杨廷和资历最轻,他秉承的原则一直是多干事,少说话。此时,他已经把李越的奏本翻了七八遍了,他将那一叠叠盖满血手印的状纸摊在了桌上。他道:“难怪宣府卫所中军户能从洪武年间的十万,减少到如今的三万。难怪朝廷每每挪用京官俸禄去补军费的缺,却始终补不上这个大篓子。原来是为这。”

谢迁叹道:“听说,他一两纹银都没留下,全部都发放了出去。”

刘健无奈道:“他是在为民请命,可也是在坏朝纲之法。他完全可以提交三法司会审,即便不能全部处置,也能处置一二……”

刘健说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拍桌子道:“何必要为一群人渣铤而走险。他明明可以大有作为,为何非要干这种不过脑子的事!”

杨廷和道:“李越天生有一股拗性。年幼时能为方氏弃前途,后来能为保诸位弃高位,如今自然也能……事到如今,只能往这群人罪有应得、一朝事发,密谋造反上运作。”

刘健道:“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像以中那样全身而退。”以中是谢丕的字。

谢迁哎了一声道:“那和伯安去作伴也不错啊。说来伯安是李越的座师。他们师生还能相依为命。等待东山再起之日。元辅,您觉得呢?”伯安是王守仁的字。

李东阳微微颌首:“就这么办吧。尽量拖延,如有与鞑靼一战的胜利,事情更易解决。”

刘健不得不泼冷水:“可万一,要是输了呢?”

李东阳缓缓合上眼:“我不信苍天真的没长眼。你忘了,伯安毕竟是他的座师,伯安年少时曾游历九边各地。我们看到的《武略》都不是全本。”《武略》就是王守仁所著兵书的书名。

杨廷和恍然大悟:“难怪,是最后一章,圣上发给我们传阅时,特地截去了最后一章!”

李东阳道:“看他的造化了。”

东暖阁中,朱厚照拿着王守仁的兵书若有所思,文士为何普遍修养较高,因为他们的培养和发展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制度。他们读得书都是四书五经,考得试也是统一标准,照这样的模范培养出来,虽不至于个个是能人,可滥竽充数的白痴也混不进官场里。

但武将不一样,全国上下的武学没有统一学习资料,没有固定的上升途径,一切都是混乱的,不规矩的,所以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破事。如果能统一军队训练的科目,统一他们的文书课,是否会好上很多?可那群兵痞子,让他们看这样的书,他们也看不懂。朱厚照腹诽道,说实在的,朕读有些章句都觉得有点勉强,有点墨水的人就喜欢拽文,反而失了实用。

朱厚照心念一动,白居易作诗都能做到老妪能解,何况此物,让谢丕和董玘来改写成大白话不就好了。他想到此终于眉头舒展,一旁的高凤忙逮住机会道:“爷,进膳的时辰快到了,龙体为重啊。”

朱厚照道:“那就传吧。”

头蒙白布的小太监鱼贯而入,上了一桌的淮扬菜。朱厚照怔怔地望着切得整整齐齐的三层玉带糕,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溢出了一声叹息。他指了指糕点道:“把它供到佛前吧。待会儿朕要去做晚课。”

高凤应了声是,忙端了下来。他暗自咋舌道,爷对佛老之说,倒是越发笃信了,看来以后要往这上头做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