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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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垂眸道:“恩公容禀,妾身郭氏,出身武定侯侯府,曾祖母乃洪武爷的女儿——永嘉大长公主,说来本就是将门。”
女儿身是铁定瞒不住了,那就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必须抬高自己的身份,才能确保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同时,她还要解释自己为何会这样出现在战场上。这个谎委实不好编,可对把说谎当家常便饭的月池来说,也并非太难。
嘎鲁着实吃了一下,这居然是个皇亲国戚,心中半信半疑:“呵,公主的曾孙女,侯府的小姐,居然来打仗,你是把我当傻子哄?”
月池叹道:“这说来,与我们武定侯府的传承有关。”
她将武定侯府那一堆争爵破事,以及李越与瑞和郡主的合作,原封不动地讲出来,只是讲到郭良至宣府救援时,她凭空加上了一个郭氏的假身份。她道:“姑祖母已然孤注一掷,可哥哥却软弱万分,死活不肯出来,姑祖母恨得要杀了他。我既不能眼看家业毁于一旦,更不能眼看同胞兄长身死,于是和自己贴身侍女,主动请缨,女扮男装,代兄营救,没曾想,一场豪赌,却毁于内讧。”
嘎鲁听完她所谓的身世,亦没有太大的动容,他只问他自己关心的问题:“那你所说的有功名,看来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人了?”
月池的目光一闪,他好像对是否读书有功名特别看重:“情急之下,欺瞒恩公,实属无状,还请恩公见谅。不过家中教养甚严,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是我自夸,妾身虽无功名,可却比那些有功名的男子,才学要更高。”
嘎鲁听得一哂,他仍旧硬梆梆道:“我这儿可不养说大话的人,行或不行,要试试看。”
月池一愣,她应道:“全凭恩公做主。”
嘎鲁眼中划过奇异的色彩,他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有个才子,得罪了他的哥哥,他哥哥让他七步成诗,如不成,就立刻宰了他。不如,我们也来试试,就以你刚刚说的身世来作诗,要是你再骗我,我就把你们俩都送去做营妓。寻常民妇,我们这儿的人是睡惯了,还没睡过大官家的女儿。”
月池刚刚醒来,正是头晕目眩,先编出一套瞎话,已是大耗神思,好不容易过了一关,这个鞑靼人居然还闹什么七步成诗。眼看他即刻起身,抬脚跨出一步,时春的额头也沁出了汗珠。她不由看着了月池,只见月池脸色蜡黄,嘴唇紧绷,僵硬得如石头,显然已是紧张到了极点。
时春一惊,她忙紧紧握住了月池的手,只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月池一愣,低头看向了时春。时春的眼中满是信任和鼓励,她将自己的手指与月池交握。月池只觉,好像是一个小炭炉,滑进了她的手中。她狂跳的心,突然冷静了下来。她们二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嘎鲁走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嘎鲁心中的期待因着月池的沉默而渐渐消逝,他暗骂自己是傻蛋,早在发现她们是女人时,就该丢在半路上,没得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和药材,最终弄回来一个只会说谎话的脓包!
他走到了第五步,终于不耐烦地回头道:“你是哑了吗,你这个……”
他正对上她的双眼,却突然噤声。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丑八怪,却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她就用这双眼睛,毫不畏惧地望着他,朗声道:“生人在世偏磨灭,骨肉齐抛,豪气空咄,怅望沙场空吊影。而今却悔当时错,早负凌云,心坚穿石,不畏霜寒万里沙。”
七步未尽,一令便成。嘎鲁一时无言,他用此法考了许多人,可没有一个人能像那个人一样,没想到,最后能做成的,居然是一个女子。他半晌方道:“果然有两下子。”
月池强笑道:“不知我这两下子,能否为诺颜效劳,以报您的救命之恩呢?”
嘎鲁道:“勉勉强强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月池虚弱一笑,一下就晕了过去。嘎鲁吓了一跳,他道:“真是没用。”
他又将丹巴增措叫了回来,严令道:“好好照顾她们,要是走漏了一点消息,别说是这儿传教出名了,我能叫你竖着来,躺着回去!”
丹巴增措点头如捣蒜,忙应下来。在这位精通医术的大喇嘛的照料下,月池和时春的身体终于渐渐地好转。她们也在这个部落中暂时安定下来,修养生息,养精蓄锐。
拥挤的羊圈里,奶香味、臭味和干草味交织在一起。月池望着面前咩咩叫的羊,陷入了沉思。陪她一起来的小姑娘贺希格看得不耐烦:“挤啊,你们汉家的男人,连奶都不挤的吗?”
月池略笑了一笑,她伸出手去,放在母羊暖呼呼的肚子上。母羊打了一个响鼻,就把她惊得立刻缩回手来。贺希格都忍不住笑了,她指着她道:“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真是傻透了!”
鞑靼的女孩笑声爽朗,没有丝毫的顾及。
“怎么回事。”她的母亲宝格楚大婶走了过来,贺希格笑道,“额吉,你快看啊,还是个大男人呢,连羊奶都不会挤。”
宝格楚是部落中的妇女,她今年约四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月池道:“你懂什么。人家一看就是贵人,当然不会像你这野丫头一样。回去歇着吧,听说你是汉人的官,这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该做的活。”
贺希格气得一跺脚,月池欠身真心实意道:“婶子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和同伴在这儿叨扰,本就很惭愧。马上要过冬了,打猎捕鱼的活我做不了,只能帮些小忙。您要是不嫌我粗笨,您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宝格楚细长的眼睛睁大,她打量了月池一周道:“哟,是个好小伙子。动动也好。你这小身板,要是再不壮实点,连冬天都难熬。来,听我的,把奶子往上托一托。”
月池的手捧住了山羊涨涨的乳房,只听宝格楚又道:“大拇指掐住上头。”
月池照做,宝格楚也忍不住发笑:“太轻了,小子。你这么轻,奶会流回去的。”
“噢噢。明白了。”月池尴尬地应了,她用了些劲,这下不消宝格楚说,她也知道要用另外四个指头使劲了。雪白、温热的羊奶,就像箭一样射了出来,撞进了木桶里。宝格楚笑道:“不错啊。”
她舀了一勺递在她嘴边:“来喝一勺,你这太瘦了。”
盛情难却,月池捧住瓢,屏住呼吸,咕噜咕噜将奶灌了下去。宝格楚大婶笑道:“这喝奶的劲头,还有点男人的豪气。”
月池心神一转,她抹了抹嘴道:“谢谢婶子,我真是没想到,我刚来时还担心,两边打得这么凶。我这样到这儿来会被……总之,要谢谢婶子的照顾。”
宝格楚抹了抹手道:“我们不管那些,你只要是真心效忠,我们就把你当自己人看。”
月池问道:“那汗廷那边和其他管辖我们的大部落,不会有意见吗?”
宝格楚满不在乎道:“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他们管不着我们。”
管不着?月池又问道:“我们这个部落是归谁管辖?”
宝格楚奇怪道:“没归谁管辖。”
月池疑道:“可我听说,我们这种小部落,不是都应依附大部落吗?”
宝格楚说话已经开始含糊了,她瞥向月池:“你问这些做什么?”
月池忙笑了笑道:“婶子,我只是担心而已,我毕竟是汉人,万一有谁看我不顺眼,要把我宰了,求婶子发发慈悲,告诉我吧……”
宝格楚欲言又止,月池却追问不放。贺希格又听得不耐烦了,她推了一把月池道:“一个大男人,怎么黏黏糊糊像女人一样。汉人又怎么样,诺颜身上还有一半汉人血统了,他们要是为这个把你杀了,那不是打诺颜的脸吗!”
这一句,好比石破天惊。月池急忙追问道:“这怎么说?”
贺希格已然回过神,她把嘴闭得如蚌壳一样,再也不吭声。月池推了推她道:“小妹妹,我们都是自己人了,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你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好不好?”
宝格楚狠狠抽了女儿几下,她的目光闪躲:“小孩子家家瞎说的,你别管了。”
说着,她拖着女儿就要走,月池忙拦在她们身前:“蒙汉通婚也是寻常事,特别是我们这边经常从那边抢妇女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怎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宝格楚和贺希格突然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月池吓了一跳,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既然这么好奇,怎么不直接问我?”
月池僵硬地转过身,正对上嘎鲁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