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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又一次透过窗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发梢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身影笼罩在一圈一圈的光晕中。她又一次坐在他的身边,静好如梦境一样。朱厚照静默片刻方道:“那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月池一愣,定睛一看,这才惊觉,手中是三层玉带糕。她默了默,不动声色道:“自然是宫中御厨手艺更高一筹,臣良久不动手,技艺早就生疏了。”

一个臣字将距离又一次拉开。李越从不因困难而退却,更不会因情感而止步。月池道:“您的调和四海,烹饪鼎鼐之道,颇有太祖之风,只可惜,是形似而神非。”

朱厚照不动声色:“怎么说?”

月池偏头看向他:“太祖立后世不易之法,是自觉天下大治,而您此刻裹足不前,难道也是已觉海晏河清了吗?”

朱厚照挑挑眉:“鞑靼已定,宁王已平,还不够吗?”

月池嗤笑一声:“当然不够,您有银子吗?”

这一句,直接问到了朱厚照脸上。这两场大战,让本来就是勉强维系的财政系统,彻底崩塌。宫外,户部尚书王琼,不知已有多少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而宫内,夏皇后亦是殚精竭虑,既要安抚两宫太后,又要维系整个六宫的运转。

朱厚照偏过头去:“鞑靼已定,节省的军费就是天价,只要慢慢消化,总能维系。”

月池几乎是断言:“你我都清楚,维系不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这次整顿吏治之后,虽不至于是清如水、明如镜,但也不至于似过去那么无法无天。柴居正之事,不会重演。”

月池道:“可您从民间再拿不出三百六十五间铺面,总不能让刘公公又重出江湖,靠敛财来养活整个国朝吧。若要杀鸡取卵,则干戈不休。税收一年不足一年,既由贪腐,又由兼并。只整顿京城和九边的军屯,不过是隔靴搔痒。”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月池定定地看向他:“为何历朝历代皆自中期转衰,难以逆转。归根结底,是大小地主,欲壑难填,兼并不止,小农沦为佃农,田税变为地租。这根由明眼人皆知,却无能为力。为什么?因为地主构成了国朝的中枢,构成了您统治的根基,安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人人皆追求最大的私利,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起走向深渊,可您不能眼看祖宗基业,走到那一步。”

朱厚照久久没有言语,他缓缓起身,凑到她耳边:“可朕亦不能自绝后路,北魏孝文帝因何而死,你忘了吗?就此打住,这就够了!”

月池看向他:“所以您可以找一个商鞅,孝公雄强,威服羌戎。商君车裂,作法自毙。这正是臣子效死之道。”

“不过,这只是最好的打算。您是天子,您和我不一样,您随时有反悔的机会。您要做秦孝公,我便做商鞅;您要做宋仁宗,我便做范仲淹。您不必担心我翻出手去,别忘了,您手里握着可以一击即中的罪名——结党。”

“你是真的疯了。”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月池微微一笑:“在这个世道,只有疯子能活。”

朱厚照似被她的笑意刺痛了:“那你的亲人故旧呢,你都不要了?”

月池失笑:“我也不会轻易死去呀。您忘了,张彩用他的一生,为我换了一张保命符。”

朱厚照道:“你总是记着别人的情,却来践踏我的心。”

月池垂眸道:“可此生此世,我只能用圣人之心,来回报您的凡人之情。这就是那晚我的答案。”

“可我不会同意,这个答案我不会接受!”他已然气急败坏。

月池到了此刻,反而安定下来,她按住他的手:“在鞑靼时,我身陷囹圄,危在旦夕,亲朋虽多,可定神一想,能托付大事的,只有您一人。”只要一句凤鸟形佩,你就会知道我的意思,你就一定会来。我从来不敢信你,可那一次不知怎的,却敢毫不犹豫把一切赌注都押在你身上。

她缓缓道:“而这一次,我亦同样敢赌。性命为棋局,天下为棋盘,可只要是跟你一起,我就敢毫不犹豫地落子。”

朱厚照的眼圈发红,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从此成了聋子瞎子吗?”

月池道:“你只是暂时绕不过那个槛罢了,可迟早你会明白过来。你在端本宫时,我就陪着你了,先帝爱你,大臣敬你、畏你,可都未必懂你。只有我,我在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体会过您的不凡了……”我赌你的不甘心,我赌你的野心不息,我赌你宁愿让我作法自毙,而非自己坐以待毙。

月池轻轻替他拭泪:“不必惋惜,这本就是我想要的。你那么懂我爱我,就应该给我想要的。别让我再到死,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