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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康姓祝,不姓龚。

龚有霖将信将疑。

【那件事之后,我从小湾村回到家,村民们一说起龚大壮家,都是六口灭门,只有我爸说勇伢子还活着。问他,他却不肯说了。怎么?怕我灭口?切!这就是我爸,胆小怕事的人。】

【我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说勇伢子还活着,那被杀的小男孩子是谁,却被我爸喝止。他把我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还要找道士来收我的魂,真是可笑!】

赵向晚的语速很慢,声音却很清晰:“据说,死于非命的人都会怨气不散。这股怨气遮住凶手的眼,所以……你看谁都像你杀过的人吧?”

龚有霖大怒,霍地从椅中站起,恶狠狠地盯着赵向晚:“小警察,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杀过人,也不怕什么怨气!我是警察,是派出所所长,我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不是你可以肆意安放罪名的人!”

龚有霖眼中凶光毕露,祝康下意识地站起,横跨一步,挡在赵向晚身前。

祝康迎上龚有霖的目光,丝毫不惧:“龚有霖,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审讯室,不是你嚣张跋扈的地盘!”

祝康这张面孔,刺痛了龚有霖的眼睛,他不得不败下阵来,转过脸去,态度也随之和缓下来:“大家都是警察,有话好好说,有证据摆证据,有事实说事实,不要无中生有。”

赵向晚点头道:“行!那我们就摆事实,讲道理。”

赵向晚拿起卢富强的证词:“阿强,本名卢富强,罗县蔡旗乡小湾村人,1959年出生,于1977年离家,辗转流浪多处,在星市火车站小商店市场开了一家刀具店。自述长年失眠,患有梦游症,只要一睡着就会拿刀砍人。”

说到这里,赵向晚观察着龚有霖的表情:“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眼睛微眯,不发一语。

【妈的!这狗东西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我和老卢都以为他死了!】

【真他妈阴魂不散。】

赵向晚继续问:“龚有霖,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不得不回话:“不认识。”

赵向晚:“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是原名龚四喜吗?你和他是小学、初中同学,怎么会不认识?”

龚有霖抬眸与赵向晚目光相对:“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我换了名字,就是防着这小子出纰漏。】

【我75年读高中的时候就迁了户口,警察怎么找到我的?】

赵向晚笑了:“16岁之前,你一直就是龚四喜,怎么读个高中,就连名字都不要了?”

龚有霖不置可否,依然追问:“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赵向晚:“还能有谁?你觉得能是谁?你以为改个名字,迁出户口,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龚四喜了?跟你一起在四季大酒店的龚一夏、龚二秋不是你亲兄弟吗?你父亲龚大利不是还健在吗?随便做个DNA检测不就能证明了?”

赵向晚一字一句地说:“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爸说的?大哥、二哥承认了?真的是!】

龚有霖万万没想到,千防万防,家里人却拖了他的后腿。

其实,龚有霖一开始也没想到在体制内混。他原本想着改个名字读高中,然后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却没想到高中三年读下来,他因为害怕凶杀案暴露而在图书馆翻看了许多刑侦书籍,理想竟变成了将来当一个警察。

只要当上警察,就能为自己布一道安全防线。只要卢富强或者卢尚武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到时候是躲还是跑,反应最快。

后来时间一久,权利越来越大,再加上卢尚武当上局长,官运亨通,龚有霖胆子越来越壮,早就把二十年前的杀人案抛于脑后。

没想到,在他差点遗忘掉龚四喜这个名字之后,卢富强竟然在异地被抓。

【这小子竟然真忍得住,十几年不回老家看看。】

【他只要敢回,老子就敢弄死他!】

听到这里,赵向晚的眼中闪过寒芒:“龚四喜,你认识卢富强吗?”

一想到家里人都健在,DNA检测做不得假,龚有霖的锐气被挫,只得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认得。”

赵向晚:“发小吧?”

龚有霖的目光转向左方:“小学、初中同学。”

赵向晚:“听说你们同气连枝,结拜为兄弟?”

龚有霖:“有这事?我不记得了。”

赵向晚轻轻一笑,笑声似佛塔上挂着的铃铛,明明清悠悦耳,却令龚有霖心头一震:她笑什么?她为什么要笑?难道阿强什么都说了?

赵向晚说:“阿强说,你们当年的誓言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是不是?”

龚有霖皱眉:“胡说八道。”

【老子活得有滋有味,谁要和你一起死?】

【三个人,就他胆子最小,屁用没有。】

赵向晚看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这才揭开谜底:“卢富强承认1975年3月,犯下杀人大案,一起杀人的,还有三刀会的另外两位兄弟,龚四喜、卢尚武。”

龚有霖没有动。

他整个人僵在椅中,连眉毛眼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被冻住的冰雕。

【他说了?他真的都说了?】

【老卢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

【妈的!死东西。】

一秒之后,龚有霖摇摇头:“他是不是脑子不清白?完全是一派胡言!估计是一个人长期在外地生活,疯了吧?警察同志,你们就凭他一句话,怀疑我?”

赵向晚忽然压低了声音:“为什么选择龚大壮?阿强说,是你出的主意,是你定的杀人对象。”

龚有霖根本不上她的当,大声道:“你们信一个盲流,却不信一个警察的话?他长期不和家里人联系,报失踪多年销了户,法律上已经宣告死亡,这样的人,说话有几分可信度?他说是他杀的人,那他去偿命,别拖其他人下水。我和他十几年没见,以前关系也一般,我可没有参与杀人,别诬陷我。”

【想诈我?没门!】

【为什么杀龚大壮?谁叫他不借钱给我读高中,还劝我安心在家里种地,说什么反正现在也没办法考大学,读书没有用。】

【要是读书没有用,他为什么送柔妹子读小学?为什么要买买图画书给勇伢子?我呸!不就是怕我用了他的钱吗?我读书能花几个钱?他有钱买收音机,却没钱送我读书?他为富不仁,就该杀!】

【杀他一个有什么意思?要杀,就得灭门。书上不是说过吗?斩草除根。全家死光光,连个苦主都没有,谁会为他申冤?】

原本赵向晚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龚大壮的犯罪心理,为下一步审讯做准备。可是当听到他丝毫忏悔都没有,杀人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对方不借钱,而灭门的原因只是为了斩草除根,赵向晚怒向胆边生,恨不得一拳头砸过去!

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也配当警察?!

赵向晚霍地站起:“龚四喜!”

她的声音里挟着雷电,蕴含着极强的能量,带着浓浓的威慑力,龚有霖内心一个激灵,抬头看向这个面容沉静、双目闪亮的小女警。

赵向晚走到铁栅栏前,隔着栏杆,看着这个杀了人之后逍遥自在二十年、浑忘了身后尸身血海的龚四喜。

“人这一生,会做很多事,会犯很多错。”

“有些错,犯过了,改正就好。”

“有些错,犯过了,却是万劫不复!”

略显昏暗的审讯室里,赵向晚眸光闪耀,龚四喜感觉自己仿佛被这道光捕捉,他想闭上眼睛,却闭不上;他想挪开脚步,却全身僵硬,难逃半步。

龚四喜挣扎着回应:“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向晚嘴角一勾,凤眼微眯:“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赵向晚翻开笔录本,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她举到栅栏之前:“看到了吗?这是你父亲的证词。他说龚大壮灭门之后,他惶惶不可终日,就怕龚大壮一家冤魂索命。你父亲告诉我们,二十年前年案发之后,你表现异常,你爷爷曾说要找道士驱鬼,是你亲口承认,龚大壮一家是你所杀。”

龚四喜牙槽紧咬,跟着站起,抬起手狠狠捶打在铁椅椅背之上。

【我爸是不是疯了?】

【他告诉警察龚大壮一家是我杀的?】

【父告子,他可真行!】

发泄之后,龚四喜抬头定定地看着赵向晚:“我爸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可能我当时被吓坏了,所以行为举止异常,也是有的。我爸信迷信,所以才找道士来驱鬼。”

赵向晚目光闪动:“龚大利说,75年3月之后,你母亲从你枕头底下搜出一迭子钱,钱上还有血。”

“砰!”龚四喜抬脚踹了一脚椅子,“没有,没有这事。”

【蠢货!一群蠢货!把我送进牢里,他们能有好日子过?】

“龚大利说,你连续做了一个星期拿刀砍人的严梦,直到卢尚武、卢富强来找你,你们仨在屋里嘀咕了很长时间,你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砰!”龚四喜抬起脚,再一次踹了一脚椅子,“没有,我不记得有这事。”

朱飞鹏大声道:“龚四喜,你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就以破坏公物为由逮捕你!”

龚四喜咬了咬牙,看一眼朱飞鹏,再看看门口面无表情的公安干警,悻悻然坐回椅中。

【老子反正不承认。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能说得清楚?】

【死无对证的事,谁怕啊。】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龚四喜的情绪还是被龚大利的绝然所牵动,恨得牙痒痒。

【我只要弄到一点好东西,都往家送。我爸抽的好烟、喝的好酒,哪一样不是我送的呢?他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竟然反水告我?死东西!】

【我们家六个,我是老四,总是被他们忽视。大哥是顶门户、养老的,二哥是勤快的、做农活的,三姐是第一个女儿,做饭喂鸡样样行,我妈离不开她。后面两个妹妹是双胞胎,模样漂亮,我妈疼她俩疼得不行,只有我,他们一直不待见我。】

【明明我最有出息,为什么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总是第一个放弃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