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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慕阳?这个名字一入耳, 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一股从所未有的颤栗感从脚底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从脑中冒出。

我的亲生父亲?他没死!

向北慢慢站起, 与钟沐阳目光平视:“你是……”

心中有无数话想问, 你是我的父亲?不是说你被枪决了吗,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为什么没有来寻我?三十六年时光,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成家了吗?还记得梁银珠吗?

话到嘴边,向北看一眼周围人的反应, 什么都没有说。

钟沐阳的目光挪到向北脸颊上那道伤疤,想到缺失了自己儿子三十六年时光, 眼中闪过深沉的痛楚。

当他看到陶南风戴着的古法银镯, 整个人便被定住,这个银镯子是自己送给梁银珠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在陶南风手中?再听她问一句“你认识梁银珠吗?”钟沐阳感觉眼前有一道光芒闪过。寻找这么久梁银珠的亲人, 终于有了消息!

等听完陶南风的述说, 钟沐阳这才知道梁银珠在狱中产子并成功送出去, 由梁银珍、向永福收养, 名叫向北, 现在三十六岁, 已结婚生子。向北被柳元瑜诬陷卖地、卖国、反.革.命, 现正被收押在江城公安局。

单身至今的钟沐阳既激动又愤怒, 激动的是他的儿子还活着, 他在这个世界还有亲人活着;愤怒的是被梁银珠的亲人把向北培养得这么优秀, 却被一个京都阔少逼到绝路!他一分钟都坐不住, 一个电话把公安部老友聂剑叫上, 聂剑又把他在鄂城公安厅的老部下顾武叫上, 一行人直接杀往江城公安局。

紧赶慢赶,就怕向北担上莫须有的罪名,终于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面前,高大、英武、坚强,钟沐阳眼前视线有些模糊。他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此刻他万分感谢老天垂怜,向北还活着。

他的儿子向北,这个苗靖嘴里的尖刀连连长,战斗英雄、改革先锋,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光荣,活得精彩,不愧是梁银珠的儿子,不愧是他的儿子!

往事太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钟沐阳来不及解释更多,他明白向北的所思所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声说:“是,我是。”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光是看他的眼神,父子连心,向北便能确认,他就是自己的父亲。那股乍见亲人的颤栗感让向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双手握拳,努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当向北与钟沐阳两张相似的脸庞同时入框,吓得柳元瑜一个激灵,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结巴起来:“钟,钟部长,您,您怎么来了?”

钟沐阳没有着急与向北相认,敢迫害他的儿子,就得付出代价!他转过身看向柳元瑜:“你说谁目无尊长?”

柳元瑜慌忙摇手:“没,没谁。”

彭正国看钟部长亲临,又听到他与向北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心知他是为向北撑腰来了,马上将手中纸条递上去:“钟部长,柳元瑜带来公安部监察处柳高谦处长的手信,说要把向北按反.革.命罪论处。”

陶南风和两道身穿制服的身影一起迈步进入关押室,听到这一句话,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抬腿对准柳元瑜就是一踹!

她动作快似闪电,毫不留情,只听见“咔嚓”一声,柳元瑜腿骨折断,整个人飞出去两米远。

陶南风现在有人撑腰,索性肆意一番,欺上前去再踢两脚,怒斥道:“你不知道向北什么?难道向北无权无势,你们柳家就要一手遮天把他整死吗?无耻!”

阮学真还没来得及说话,也被陶南风拖住揍了几拳,鼻青脸肿地冲着周斌等人嚷嚷:“公安局里打人,还有王法吗?”

刚才柳元瑜与阮学真态度嚣张,拿着鸡毛当令箭逼自己快速处理向北,彭正国、周斌早就一肚子的憋屈和郁闷,只是碍于柳元瑜背后的京都公安部关系,不敢直面相抗,现在看到陶南风打人,心中痛快无比,哪里还会阻止?他们冲着陶南风身后两名身穿制服的男子敬礼问好:“聂部长,顾厅长,你们好!”

钟沐阳将手中纸条递过去,声音里透着冰碴,寒意逼人:“老聂,顾厅长,你们看看。”

一看到领头的那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男子,柳元瑜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灵魂一般,瘫软在地。阮学真只是个学者,认不得几个京都高官,还有些不明状况,扶住柳元瑜向下软倒的身体,焦急地说:“柳总,你怎么了?”

聂剑,公安部部长,阴沉着脸将纸条接过来,扫一眼之后便将纸条放进口袋里:“好,我知道了。”柳高谦,这个名字他记下了,敢利用职权随意定人生死,好大的狗胆!等回京都就收押讯问。

顾武,鄂省公安厅厅长,回礼之后说:“卖国一事纯属无中生有,向北无罪释放。柳元瑜等人污蔑战斗英雄,一并查处。”

彭正国、周斌只觉得神清气爽,挺起胸膛,响亮地回答:“是!”

柳元瑜原以为向北无权无势好欺负,没想到平地里杀出个钟沐阳为他撑腰,京都谁不知道钟沐阳正直刚硬、六亲不认?看到钟沐阳有备而来,带着公安部的人前来,一副营救姿态,柳元瑜又悔又慌,借阮学真搀扶之力勉强站起来,嘴唇哆嗦着问:“我,我不知道向北……”

陶南风冷笑一声:“不知道向北什么?不知道向北有人撑腰,不知道向北有人护佑?你以为还是旧社会,你一张纸条就能把他定罪判刑?”

一想到刚才柳元瑜拿着公安部的手信要定向北的罪,她的内心就涌动着无边的怒火。如果不是江城公安局的领导有一股正气,不为权贵弯腰,是不是向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害了?新社会、新时代,竟然还有这样胆大妄为之人,竟敢陷害一名战斗英雄!

迎上陶南风那双投射出愤怒之火的双眼,感受到双腿、胸口传来的巨痛,柳元瑜忽然想到土地竞投时阮学真说过,陶南风力气大、打不过,当时自己还嘲笑阮学真无用。先前只觉得力气大是个笑话,在绝对的权势之下再大力气的人也要低头。可是现在呢?情形反转,陶南风与向北有了钟沐阳这个后台,自己、叔叔、柳家……无边的恐惧像怪兽一样吞噬一切,柳元瑜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平生第一次有了胆怯之心。

“我,我只是吓吓向北替自己出口气,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他。”柳元瑜放低姿态,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陶南风呸了他一口,无情戳穿他的谎言:“纸条上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公安部监察处下令,要定向北为反.革.命罪,这个罪名你知道有多大?那可是砍头的罪!你,写纸条的人,你背后的柳家团伙,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只要一想到柳元瑜不仅利用舆论来给自己、向北、江启筑泼脏水,还写举报信、利用京都关系施压,大搞运动期间的政治斗争,陶南风就怒不可遏。

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些关系,如果不是向北有一帮真心帮助的朋友,如果不是有苗靖周旋想办法,如果不是有钟沐阳这个意外,后果会怎样……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必须把柳家这颗毒瘤连根拔起,才能消心头之恨。

陶南风转头看向钟沐阳,双眼有神,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钟沐阳抬了抬手:“放心,你聂叔叔会处理这件事。”

向北喊了一声:“南风。”

陶南风听到向北呼唤,快步走到他跟前,向北握住她的手,这才感觉到那股颤栗感渐渐消失,整个人平静下来。

柳元瑜被陶南风一脚踹得断了腿,又被一脚踢中心窝,一口老血吐出,挣扎着看着向北:“向北,你……你到底是谁?”哪怕是死,至少也要死个明白。

钟沐阳跨前一步:“向北,是烈士梁银珠和我的儿子。”

如有天雷轰顶,柳元瑜整个人完全找不着北,脑瓜子嗡嗡地响。

完了完了,柳家完了。

柳家再有关系,也没办法上达天听。向北现在有建设部、公安部两大巨头保驾护航,谁敢动他分毫?

敢构陷向北反.革.命罪名,还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柳家完了……

他一个人死不足惜,拖累了整个家族,懊恼、悔恨、恐惧似潮水一般涌上来,柳元瑜此刻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忽然笑出声来。

一口鲜血喷出,柳元瑜瘫倒在地。

阮学真六神无主,只知道抱着他喊:“柳总,柳总,你醒醒……”

有聂剑与顾武坐镇,江城市公安局雷厉风行处理了向北的案子,并以诬陷诽谤罪逮捕柳元瑜、阮学真,京都方面也将以权谋私的柳高谦双规,等候进一步处理。

向北上一秒还在为前途担忧,怀着悲壮的心情准备为改革承担一切风险,下一秒却天降救星,建设部部长是生父,带着公安部部长来为自己出头,三下五除二樯橹灰飞烟灭,向北如在梦中。

只有紧紧拉着陶南风的手,感受到她的温度,向北才有那么一丝真实感。

眼前这个威严、强大的男人,就是烈士证上写着的“钟慕阳”,母亲牺牲,他大难不死,再没有娶妻生子,一生戎马,终走上权力巅峰。

尘埃落定,钟沐阳与陶南风、向北一起回到院后村。

梁银珍、向永福看到向北与钟沐阳同时出现,不由得老泪纵横,忽喜忽惊,不知道身在何处。

确认儿子没事,梁银珍泪眼模糊地看向钟沐阳:“你,还活着?”

钟沐阳坐下,慢慢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家境优越的钟沐阳经历过幸福无忧的年少时光,祖父是晚清状元、父亲是湘省乡绅,钟沐阳长子长孙,一出生便受到所有人的关注与爱护。他亦没有辜负家人的期许,幼承庭训、饱读诗书,十几岁考进省中,又进入燕京大学求学。

战火爆发,华国无一处乐土。

钟沐阳受新文化、新思想影响,勇敢投入战斗。因为学的是建筑,他在魔都开一间建筑事务所,受组织所托收集各方消息。

梁银珠是组织派来的一名女文员。她也是燕京大学毕业,热情、开朗、坚强、独立,两人在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中心心相映,结为夫妻。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因为需要人手,梁银珠回了一趟老家,把向东带回来。不到一年,向东被害,自己与梁银珠同时入狱,而那个时候梁银珠已经有孕在身。

狼牙监狱以凶残闻名,钟沐阳与梁银珠经受住了敌人的严刑拷打,被分别关押。

不到三个月,钟沐阳被签署枪决令,临刑前他与梁银珠四目相对,看着妻子挺起的肚子,用嘴型说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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