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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九连忙拒绝。

没走多久,一队马车过来,又停下来跟柯九打招呼并让行:“柯九,听说大人去避暑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跟柯九打招呼,送东西,热情极了。

钱清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他真切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有多受欢迎,多得民心。

进了城,这种情况更夸张,打招呼的人多得柯九都回不过来,只能微笑着点头示意。

钱清荣都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老神在在,淡定地喝着茶。

许久,马车停了下来,钱清荣掀开帘子,本以为是到了知府衙门,谁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好几丈高的巨大石碑。石碑前供奉着新鲜的水果,还有人跪在前面磕头上香。

他下了马车好奇地看了看,没找到寺庙佛像之类的。

等他走近一些,抬起手背挡住刺目的阳光,这才看清石碑顶端的一行大字:英雄纪念碑。

在碑底,写着一行小字:纪念庆川保卫战中所有阵亡的将士、百姓。

石碑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接一个。

几个小孩子玩闹着跑过,年纪大一些的女孩食指竖在唇边:“嘘,我娘说这里不能打闹,咱们去别处玩吧。”

其他几个小孩点头,拉着手赶紧跑了。

那跪在石碑前上香的妇人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拎着空空的篮子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了,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当时葛家军打来,我们庆川只有两千守军,但却被都监殷逊带走了六百人,好点的兵器也全部被他带走了。我们只能连夜征兵,收集铁器锻造兵器,没有兵器就用石头、砖块做武器。”

“实不相瞒,一开始我有打算过投降的。兵力悬殊太大了,朝廷迟迟没有支援,仅凭我们这点人,还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怎么打得过葛家军的五万人?”

“如果葛家军能善待百姓,那我投降又何妨?说句大逆不道的,现在这世道,对老百姓而言,龙椅上坐的是谁有差别吗?照样是要缴大量的田赋,辛辛苦苦一年也吃不饱饭,朝廷都不管我们了,我们实在没必要这么拼命,只要能安生的活着,庆川属于谁又有什么关系。”

陈云州幽幽地叹了口气。

钱清荣知道陈云州说的都是真的。

他回头看着陈云州:“那后来你们为何改变了主意?”

陈云州指着石碑上的第一个名字“无名氏”:“是他,桥州一名被强制征召入伍的士兵。那天……没人要求他,但他用他的性命通知我们,葛家军是豺狼虎豹,入了城会烧杀抢掠,有钱的逃不掉,有好看点女人的家庭也逃不掉,我们只能反抗到底才有一条活路。”

“他死了,桥州知府吴大人本打算去年底就辞官回家乡颐养天年的,也死了。还有无数的桥州百姓、庆川百姓,乃至于兴远百姓、官员都死在了葛家军的手里,我们只能抵抗。”

“这座纪念碑后面埋葬着一万一千二百名庆川壮士的骨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钱清荣心里也不由肃然起敬。

楚家军这样的正规军因为种种问题,跟乱军打仗都是有输有赢,一年多了还没剿灭掉叛军。庆川这样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只靠全城百姓齐心协力守住城池,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陈云州冲着纪念碑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说:“衙门距这不远了,钱大人是随我回衙门休息还是在街上逛逛?我们庆川城弄了好几种夏饮,很好喝,可惜没有冰块,不然味道更好。”

钱清荣狐疑地看着陈云州,这人放心?不怕他偷偷跑路了。

“看我作甚?莫非钱大人没带银钱?借你可以,不过先说好,要还的哦。”陈云州侧头瞥了他一眼。

钱清荣气结,他是出门不带钱,会借钱不还的那种人吗?

“不借,我……自己逛逛,你回去吧。”

陈云州也不勉强:“行,衙门还有很多事我得回去忙了,钱大人自己逛,有事找巡街的衙役。”

说完就真的不管钱清荣径自回去了。

起初钱清荣怀疑陈云州派人在后面跟着他,小心翼翼的,但转了一圈后他发现身后没人。

“这个陈云州,还真有些意思,竟然真的任咱们在街上逛,也不怕我跑了。”

阿元一听这话就激动了,忙不迭地说:“公子,那咱们雇一辆马车走吧。”

钱清荣拍他脑袋:“傻啊,庆川、兴远都是他们地盘,咱们能跑多远?别动这些歪心思了,那边有个卖夏饮的摊子,走,咱们去尝尝。”

我的公子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的。

“阿元,过来付钱。”那边钱清荣已经挑好了两竹筒杨梅汁,招呼他付钱。

阿元只得认命地跟了过去。

另一边柯九也在问陈云州:“大人,真的不派个人盯着钱大人他们吗?”

“不用,要走要留,都随他,这种事勉强不得。”陈云州想得很开。

柯九发愁:“可他万一跑回了京城怎么办?”

陈云州背着手一边往衙门走去,一边说道:“放心吧,钱大人是个聪明人,不会跑的。我要是他,即便心里有上奏举报的心思,这会儿也不会表露出来,怎么也要回到兴远再做打算。”

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柯九挠头叹气:“那这事还是没解决啊。”

陈云州笑笑没多说,这种事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他之所以把钱清荣“请”到庆川,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感化他,让他真心实意向着他们。

不然凭什么几句话就指望对方能够改变立场。

回到衙门,郑深见他身后没人,也诧异地扬了扬眉问道:“钱大人呢,没随您回衙门?”

“他说想在街上逛逛,由着他去吧。”陈云州朝里走去,“郑先生,咱们去找陶大人商议商议。”

陶建华看到他们本来还以为事情顺利解决了,谁知却听说他们直接将钱清荣给带回来了。

“不是,那他知道大人的身份了,这,这事闹得……”

陈云州笑着说:“陶大人放宽心,这事我仔细考虑过了。若是将他杀了,朝廷那边很可能会起疑,还会派人来,下一个来兴远的,恐怕就不是钱清荣这样立场并不是很坚定的了。”

“现在先看他怎么做,他若是帮咱们隐瞒自是最好。若不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即便知道我是假的又如何?难不成朝廷还能派兵来攻打咱们?顶多就是找借口让我去京城罢了,我不去就是。”

郑深赞许地点头:“是这个理,如今这形势,大人万万不可回京。”

陈云州笑着道:“赌一把吧,若钱清荣肯帮咱们,什么铁矿、煤矿咱们都能搞到手,甚至今年的田赋都能想办法在不触怒朝廷的情况下赖掉。”

没错,今年陈云州照样不打算缴纳田赋。

现在庆川养了好几万大军,兴远、仪州两地人口暴跌,新迁移进来的人口不少免除了田赋,他要再老老实实按朝廷的要求缴纳田赋,庆川军吃什么?

陶建华见他们都想好了,只能叹道:“行吧,希望这位钱大人能站在咱们这边。”

陈云州点点头,略过这个话题,问起他走这几天庆川的情况,三人就公事讨论了起来。

钱清荣是真能玩,直到傍晚,他才慢悠悠地回了知府衙门。

陈云州当时在跟夏喜民商量布料增产的事,就让柯九去安排了钱清荣的住处。

到了晚上,陈云州也只简单地为钱清荣办了个接风宴,就他、陶建华、郑深。

四人也没聊陈云州的身份这样敏感的话题,而是聊起了庆川的风土人情,历史名人等。

一顿饭宾主尽欢,次日,陈云州继续在衙门处理堆积出来的卷宗,钱清荣又自己跑出去玩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除了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能碰碰头,平时都见不到人影。

钱清荣一直在等陈云州沉不住气,找他谈话,但等来等去,最后先按捺不住的是他。

六天后,钱清荣找到陈云州,故意说道:“我这出来好一阵子了,府衙的事务繁多,我也该回去了。”

“这么巧?我打算明天去一趟河水县,本是打算邀请钱大人一块儿的,看来恐怕没机会了。”陈云州遗憾地表示。

钱清荣想骂人。

明天出去,今天都还没邀请他。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要不是自己找来,这个“明天”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陈云州看着钱清荣那不爽的表情,笑了笑给他台阶下:“要不钱大人再多呆几天,咱们去洪河边上钓鱼,回头让厨子做点全鱼宴尝尝。听说洪河里面有好几百斤重的鱼,也不知咱们这次去能不能一饱眼福了。”

钱清荣很想拒绝,但想到陈云州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还是算了吧,他要真说不去,这人只怕就直接点头了。

他哼了一声:“既然陈大人盛情相邀,那我就勉为其难再多呆几天吧。”

陈云州笑了笑,没有戳穿他。

第二天,两人带了几个随从,轻车从简。

出了城没多久,钱清荣就发现了异常,他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说:“陈大人,这路好平,新修过的吧。”

“我家大人自己掏腰包修的。”柯九在一旁自豪地说,“不止这,庆川府辖下七个县到庆川的路,庆川到桥州的路都修好了,非常平整,下雨天也不会踩下去就一脚的泥,这可都是我家大人的功劳。”

钱清荣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平整马路,有些酸了:“陈大人可真是偏心,到桥州的路都修得好好的了,却不管去兴远的路。”

陈云州哭笑不得:“机缘巧合,本也是打算修的,但去年不是打仗吗?要是今年冬天还很太平,钱大人,咱们组织百姓将庆川到兴远的路修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