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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 下了太久,直接从立秋下到处暑。

雨停之后,水还没停,村子里欢欣鼓舞, 村外还得继续守着, 防止再有淹灌。

顺便, 还得查看庄稼损害的情况。

等到天空彻底洗去阴霾, 晴空万里,赵柯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拖着沉重的身体心情雀跃地返回村子。

村子里也挖的沟沟壑壑的, 泥泞一片, 很难走, 但好歹积水不严重,也没人在意了。

众人打了招呼,各自道别,各回各家。

赵柯一到家, 余秀兰立马迎上来, “热水我都烧好了,这就给你打热水端你屋去,你洗洗赶紧好好睡一觉,衣服被子我都给你晾过了。”

赵柯确实累得抬不动手了,顺从地回屋等着。

余秀兰抬着大木澡盆进来,一盆一盆往里兑水, 忙忙活活好半天, 试好温度, 催促:“洗吧。”

赵柯坐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 刚开始还撑得住,搓了几下泥,头一歪,睡了过去。

余秀兰不放心,进来查看,“还真睡着了。”

平时赵柯事儿可多了,澡盆不能跟家里用一个,脸盆和脚盆不能用一个,还要啥隐私,亲妈都不让随便看。

现在余秀兰端了盆水给她洗头,又拎起膀子搓,又扶着肩膀给她搓后背,赵柯都睡得啥也不知道。

余秀兰还伸进去给她搓腿洗脚,完事儿才使劲儿扒拉赵柯:“醒醒,我再给你端盆儿水来。”

赵柯硬被她扒拉醒,眼皮微微打开一条缝,脑子完全没清醒。

“别睡啊。”余秀兰反复叮嘱,走出去的时候还在嘟囔,“要不是你事儿多,我也不能叫你。”

赵柯裹着个被单坐在炕上,一晃一晃地直要倒,又稳住。

过了一小会儿,余秀兰端着水急匆匆进来,薅住她,“快洗!”

赵柯没动,木木地盯着亲妈。

余秀兰忍不住骂道:“我真是怨种命。我出去,行了吧?”

但她骂完,瞧见赵柯瘦了好多的脸和泡得发白的手脚,又心疼,放柔声音,“洗完就躺下,我收拾。”

赵柯硬撑着清理完第二遍,套上干净的短袖短裤,钻进被窝半秒入睡。

这次余秀兰咋进进出出,她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而余秀兰对待赵枫这糙小子,就没那么精心了。

就在厕所,赵建国拿水瓢舀一瓢晒得温热的水,举起来从头浇下去,盯着他洗了一遍儿才放他回屋睡觉。

村子里静了一日一夜,出门走动的人才多起来。

这时候乡下,取水费劲,乡下人洗澡不勤,但这两天,全村几乎都在洗澡,有的是撑着躺下之前洗,有的是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睡醒起来再洗。

赵柯可能是这一个半月干活习惯了,睡了十几个个小时起来,身体虽然乏的厉害,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比她第一次上工之后,进步了。

外头,太阳特别晒人。

赵柯在家里转一圈儿,没人,就穿着靴子出门。

村子里还没干,踩哪儿都一脚泥,水坑都浅,赵柯就硬拖着泥巴来到大队办公室,在门口磕哒掉泥,才推门儿进去。

“赵主任,休息好了?”

赵柯哭笑不得,“牛叔,你突然这么叫,我受惊吓啊。”

牛会计笑呵呵地说:“快来坐吧,都在一个村儿里,感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都瘦了。”

“全大队都得脱一层皮。”赵柯坐下,问,“大队长和许副队长呢?”

牛会计笑意淡下来,叹气,“去看庄稼了,大雨之后接暴晒天儿,苗受不了,不知道又得蔫吧多少。”

赵柯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又振作起来,笑道:“往好了想,咱们田里没那么多水,不用又晒又泡,好歹苗能少遭点儿罪。”

牛会计又长叹了一声:“但愿能多活下来些吧。”

赵新山走之前,让牛会计给赵柯留了任务,往年旱涝成灾都得写一份损失情况送到公社,今年也得写。

赵柯从档案柜里找了以前的记录,抄写到纸上,后面留了空隙,等着统计完再填写。

“大队长!粮食都发霉了!”

赵新山不在,赵柯和牛会计听到外头的喊声,对视一眼,出去查看。

赵二奶、田桂枝夫妻等十来个社员手里头捧着发霉的粮食找到大队来。

粮食上全都长着霉斑,严重地甚至都泛起黑。

赵柯看完,道:“霉成这样,肯定不能吃了。”

赵二奶不信,“洗洗不行吗?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赵柯说:“二奶,毒菌光靠洗肯定洗不干净。”

“那就瞎了吗?”二奶急急地争论,“那早些年没粮食,大家伙啥没吃过,也没听说粮食发霉就不能吃了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二奶,六几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那么穷,粮食比啥都宝贝,成天盯着瞅,能霉到这个地步吗?”

赵二奶不甘心地辩驳:“那吃了还能死人是咋地?没听说吃死人的。”

“二奶。”赵柯严肃地说,“粮食有毒了,咱们处理不了,能拿命开玩笑吗?”

其他社员哭丧着脸,“那咋办呢,好些粮食都霉了……”

赵柯问他们:“所有粮食都发霉了吗?”

“也不是……”

有的霉得多,有的霉得少,剩下的就是有点儿潮,晒晒还能吃。

“霉得千万不能吃了,先回家收拾出来单独放一边儿,潮了的赶紧晒晒。”

赵柯劝他们先回去。

大家现在还比较信任她,所以即便苦着脸,也都答应了。

赵柯让他们查看好之后,如实跟大队汇报,再次叮嘱:“大队会想办法的,千万别吃哈。”

众人答应着离开。

随后,村里别家人听说他们粮食发霉,也都在家倒腾粮查看,然后报到大队来。

有的机灵,下雨之后就把粮放到炕上,有时候烧一把火,连粮也都烘了;

有的放得好,就是潮了点儿。

这都是少数,大多数都或多或少有发霉的情况。

连赵柯自家都不例外。

赵柯看着统计出来的一部分数据,反思着叹气:“之前没考虑到粮食的问题,要是提前提醒就好了。”

现在完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庄稼还不知道啥情况,各家的粮食就出问题了。

而且……

赵柯看向办公室发霉的墙面,不知道多少家需要修房子,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牛会计安慰她:“咱们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在外面防涝,想不到也正常。”

赵柯收拾心情,振作道:“是,愁也没有用,最重要是解决问题。”

牛会计点头,笑道:“还是年轻人有干劲儿。”

赵柯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人有啥干劲儿,懒起来谁都比不了,老同志才牛,大队长他们去地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大队长不在,事儿也不能耽误,赵柯和牛会计商量后,决定去各家走访看看损失情况,不能光等人来报。

目前已知损失最严重的肯定是老钱家,牛会计知道赵柯跟老钱家有些不愉快,问她:“过去不?”

赵柯语气平静,“去看看。”

牛会计目露欣赏。

不是因为赵柯救过他儿子,单纯就是因为赵柯这个人。

她这么年轻,能担得起责任,也把得住公平这杆儿秤,极其难得。

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牛会计忍不住多提点几句:“当干部嘛,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社员,咱们端好水,态度上包容一些,我是很看好你的。”

赵柯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牛叔。”

路太泞,不好走,赵柯和牛会计就互相搀扶着走。

主要是牛会计拉拔赵柯。

两个人直奔钱家去。

老钱家旧房那一截房顶塌了,钱家一家七口人全都挤在钱俊夫妻俩那两米的炕上。

当时救人,他们拆了旧屋的门板,现在还在钱老头身下,他一个人就占了很大地方,所以其他人只能挤着。

前些天为了防涝,钱俊夫妻都在外头不咋回家,闹心也没工夫想太多,轮班回来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

现在雨停了,李梅看着不能动的钱老头,如丧考妣地哭骂:“我咋这么命苦,嫁到你们老钱家来!老的老的不顶用,小的小的不懂事儿,我要回娘家!”

钱老头还能躺在炕上,钱婆子连炕都上不了,站在地下,着急地劝她:“梅啊,不能回娘家……”

李梅语气极坏,“用不着你管我!”

钱婆子不敢说更多,惹得她闹脾气,只能紧张地看向儿子。

钱俊低声下气地连哄带劝,“媳妇儿,你这是干啥?你走了,我咋办?孩子咋办?”

“那我咋办?”李梅发脾气,“你爹不能动,拉尿都费事儿,难道要我跟你爹妈一直住一个炕上吗?”

钱俊愧疚,“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房顶塌了,谁也不想的,你再忍忍,我抓紧修房子……”

“你拿啥修!”李梅指着旧屋的方向,“这屋我没法儿待,让他们搬回去住!”

“小梅?!”

钱婆子慌急无措,“梅啊,老屋房顶还漏着呢……”

“都晴了,天也不冷,咋不能住。”李梅冷着脸,“要么他们回老屋去,要么我回娘家,钱俊,你自己选!”

钱俊左右为难,最后看向钱婆子,低低地开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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