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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四处灯火若游龙, 人们置身于一个绚丽的火海世界。

各方灯笼高悬,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烟火重重, 爆竹声声,蜀州民风的豪放,竟比国都长安也不差什么。

晏倾穿过重重人流,在桥洞下追上徐清圆。她正立在桥洞旁的槐树边张望, 见到他跟上来, 她一手提灯,一手招手,目若流湖。

见到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晏倾松口气, 跳跃不定的心脏镇定下来。他定了一定,提灯走上前。

他想好了说辞。

然而他才近身,徐清圆就扯一扯他衣袖,拉拽他。他怔了一怔, 顺着她的力道, 被她拽入了桥洞的另一头。

少女馨香在身前萦绕,被她轻轻攀着的手臂微微发麻, 不知是方才从人群走过的原因, 还是她在身畔依偎的原因,晏倾头有些晕沉沉。

徐清圆探头看外面,轻声细语:“他们好像走了。”

晏倾:“嗯?”

徐清圆煞有其事:“跟踪我们的人啊。你不是说刘禄派人一直跟着我们吗?今夜人这么多,他们又见我们一直在吵架、谈情说爱……”

徐清圆脸微红,结巴了一下仍说下去:“早就监督得很不耐烦了。我这样吃醋一走, 人流又多,他们懈怠了之后, 没有再跟上来了。”

她没听到晏倾回话,便回头看去。

他靠着洞口潮湿的青苔壁,凝目望她,眸子清如玉水:“原来你当时走,是这个意思。”

徐清圆不好意思之际,慌忙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但他并没有注意,而是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探身,向外看了看。晏倾慢慢判断道:“不错,他们确实走了。”

他衣袖擦过她手臂,黑色斗篷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衣袖,袖口的手腕。

枝叶扶苏,遍地明华,他是月光漏下的那点落在青松上的清泠残雪。

徐清圆自家知道自家心事,低头不敢多看晏倾。

她兀自懊恼自己的心动过于频繁时,晏倾回了头看她。

徐清圆露出笑:“我们走这边。”

晏倾拒了一下。

她回头不解看他。

他身如玉树,温静看她,非常认真地弯腰行了一礼:“我和广宁公主清清白白,绝无徐娘子不知道的私下交情。”

徐清圆怔了一怔后,屈膝伏身,回他一礼。

她低头轻声:“我与韦师兄亦清清白白,纵然许多私情郎君不知,却也是兄妹、友人之情。韦师兄与我,皆无他意。”

晏倾缓缓抬目看她。

花容月貌,仙子下凡,皆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然而美貌竟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一次次折腰于她的聪慧灵秀,善解人意,那些与美貌全然无关。他心悸于自己见到了怎样美好的女郎,他又常常伤怀于自己见到了怎样美好的女郎。

晏倾微微笑,向她伸了手。他并没有碰她的手,只是松松地隔着袖子拉住她。

他说:“那里人很多,我们去那里看看。”

徐清圆忧愁:“可是……”

晏倾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们不去人最多的地方,去边缘地儿走一走。我无妨的。”

上元节和七夕节的寓意是不同的。

七夕是情人之好,上元则是祛病破灾。上元节的灯笼,承载的是这一类的美好期盼。

徐清圆袖中始终藏着上次七夕节遗留下来、无法送出的五彩缕,她如今被晏倾牵着走在灯火通达的灯笼下,竟隐隐有些恐惧,怕旧事重演。

然而这次应该和之前不一样。

二人提着灯走到人流最多的地方,仰头看整片天幕被灯笼包围,像一片片七彩祥云。

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精致灯笼,一块块木牌挂于灯下,在风中摇曳。

灯笼架下的商贩们手中各抓着一把木牌,卖力兜售:“卖木牌咯!一文钱一枚,童叟无欺!”

“客人,你们从上元桥上下来吧?要不要多买几块木牌?找人写上吉祥话,挂在灯笼上,多吉利?”

“看,那就是我们的写字先生!什么吉祥话都会写,也只要一文钱!过了今夜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这生意如此热闹,商贩们将此地占据,再加上来讨吉祥的百姓,此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晏倾和徐清圆二人提着灯,完全不敢进入人潮最多的地方,只在外围看一看。

徐清圆抿唇笑:“蜀地人们好会做生意,上元节如此热闹。”

晏倾低头问她:“想不想也去挂木牌?”

徐清圆思考:“唔……可以讨吉利呀。”

她说得委婉,晏倾懂了她的意思。他低声让她稍等,便吸口气,挤入人群中。徐清圆“哎”了一声,她担心他被人碰到,也担心他出于好强而不顾自己的身体,不肯被她挂念。

晏倾尽量避着人,到了一摊贩前。

晏倾跟摊贩说话,片刻后又转过肩指了指远处树下的徐清圆。

徐清圆心中乱想,且喜且忧。

待他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她快步两步迎上去,手中提着的灯因疾走而撞上他衣角。

她攀住他手臂,观察他面色只是稍微苍白了些,才放下心,嗔道:“你太乱来了,这种事应该我来的。”

晏倾:“哪有男子让女子出头之礼?”

徐清圆瞥他:“原来清雨哥哥这样迂腐吗?”

他只是笑而不语。

不论她如何误会如何乱猜,其他女子托付郎君做事的待遇,他希望她一样可以。

晏倾温声:“帮我拿一下灯。”

徐清圆接过灯,见他晃了晃手中一堆木牌,木牌发出清脆的“叮咣”声。她目中染笑,见他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了笔墨。

徐清圆惊讶。

晏倾:“那写字老头身前挤满了人,我想将位置让给更需要写字的人也无妨。你我二人皆识字,自己写一些吉祥话,并不是问题。所以我也买了笔墨。”

徐清圆说:“那哥哥你好不会过日子啊。”

晏倾疑问看来。

她提着两盏灯,娇娇俏俏地在前面走。他不觉跟上,听她戏谑:“你找人写字,一个木牌才一文钱。你自己写字,光笔墨就不便宜。哥哥你好不会算账。”

晏倾听得愣住,他还从未算过这笔账。

而他心中生刺,想她算的如此清楚,可见她和侍女兰时上京那段日子,过得多么拮据。之前他从未想过,现在却后悔自己之前竟没有关照过她,竟以为她上京了就没事了。

徐清圆回头:“哥哥你需要一个会算账的贤内助。”

晏倾问她:“你那时过得很苦吧?”

二人同时一怔,各自反应过来对方的话题偏到了千里外。

徐清圆好不容易生起的勇气一泄,微恼地瞪了晏倾一眼,说:“……我们还是写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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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长安城中,太子和广宁公主都没有参与宫宴。

太子暮长亭不参与宫宴,是因他受命出城迎接南蛮的使臣团。使臣团已到了长安城外,大魏太子出迎,彰显一国气派,亦将太子的身份与其他皇子区别开。

这是宰相林承教给太子的。

广宁公主没有参与宫宴,用的理由很敷衍:病了。

但谁也没想到,暮长亭傍晚出城前,来公主府看望生病的姐姐。而暮明姝并不是真的生病,她在府中饮酒。

暮长亭到来后,被暮明姝拉入了酒席。

前厅的太子暮长亭喝得醉醺醺,倒在桌案上。

帷幔飞扬,他一杯皆一杯倒酒,口上翻来覆去说着胡话:“姐姐,我敬你!”

“姐姐,以后你跟着我混,谁敢小瞧你。”

而后院中,暮明姝慢悠悠地梳妆,任由府外的太子侍从着急徘徊。铜镜照出她美艳眉眼,同时照着摊在妆台上的两纸信件。

两封信,一来自徐清圆,一来自韦浮。

两封信皆为她今晚所为推波助澜,让她下定决心这么做。

兰时乖乖地跪在地上捧着银盘上的金钿等物,公主自己的侍女则被公主的行为吓得心惊肉跳,在一旁小声劝:“公主殿下,这样灌醉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太好?太子殿下该出城了,他的侍从们都急得恨不得闯入公主府了……太子殿下还在喝酒!”

侍女打个哆嗦:“若是日后让那些朝臣知道,让陛下知道,您、您延误政务,这是大罪。”

暮明姝缓缓起身。

她已梳妆妥善,却不是平日在长安城中贵人流水宴上富丽堂皇、长裙曳地的华贵模样。她束冠、简装、窄袖,英气勃发。若是给她一柄枪,她便可以出门杀敌。

暮明姝望眼侍女,慢悠悠:“我本就是要延误政务,要托住我那傻弟弟。他喝醉了酒无法出门,无法代表大魏出迎使臣团。而我这个姐姐心中有愧,决定代他出城。

“日后告状到陛下面前,我也有道理可言。尔等只需听令,不需教我如何做。”

暮明姝走出华庭,越过帷幔飞扬的前厅,一步步走向府外等得十分不耐烦的出城侍卫团。走过前厅时她可以听到弟弟醉酒的呢喃,闻到浓郁醇厚的酒香,但那些都不能阻拦她的步伐。

她与暮长亭的争战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无硝烟的争战不因姐弟亲情而半途夭折。

暮明姝走出黑黝黝的府邸,迎上府外的侍卫,又在他们无奈的顺从下上了马,和他们一同出城。她将代表大魏,她将迎上未知命运。

她仰头看天上苍穹,来自长安宫城的方向烟花绽放。

暮明姝想到徐清圆写给她的信——

“若是将一切阴谋屏蔽,直面真相,将得到一个结论:陛下希望您活下来。”

暮明姝心想:是这样吗?那么,让我来证实一下吧。让我来看看——父皇,你是否允许我走上一条不可控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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