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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已不到两里的驿站前的小城,成了使臣团今夜留歇之地。

只消再一日,他们便会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大魏太子见面,一同进入长安。这是最后一夜,又是大魏的上元佳节,便是南蛮这些使臣团的人,都放松下来。

但还有一人很紧张。

宰相的爱女林雨若日日焦虑,数着手指头等韦浮何时回来。

韦浮走时,将他侍卫留给了她,说必要时可以假扮他。林雨若日日和这个侍卫在一处,做足戏码,但即使这样,云延的怀疑日渐加深,林雨若快要撑不住了。

这夜天未黑,林雨若就带着韦浮侍卫出门,找借口说过节,躲开南蛮王子的堵门。

在集市上,林雨若不由分说地给自己和韦浮侍卫各买了一张面具,叮嘱他:“好好带着,不要摘下来,这夜应当能躲一躲。但是郎君,你家郎君到底何时才能归来?明日就要见太子了,我、我隐瞒不下去了。”

面具后的侍卫声音沉闷:“属下不知。郎君为了不被人查到线索,音信皆无。”

林雨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办法,只好拉着他,忧愁地去逛街。她寻思着等驿站人都睡着了再回去,熬过今夜便又多了一日,可明日又该找什么借口拖延行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的难过,可他说他想一辈子当黑暗中那个不为人知的保护者,她止不住自己心中刺痛和伤怀。就好像他真的会这样做,她真的无力阻止一样。

林雨若忙挡路:“是我!”

烟火在天边炸开,锦城之地,徐清圆轻轻瑟缩一下。

晏倾:“我病苦缠身,自幼如此。我这一生都不比旁的郎君健康,有很多别人可以的事,我都无法做。很多事情是努力也没办法的……”

韦浮睫毛轻扬。

“希望她用她的聪慧好好想一想,我是否值得她的牺牲下嫁,身在地狱深渊的人是否值得她舍身相伴。”

徐清圆望着湖水:“多严重的罪?”

她微微发抖。

她本能警惕:“快走!”

云延停下步,低头故作惊讶:“原来是林女郎,好久不见。林女郎在这里,想必方才那位便是韦府君了。韦府君真有意思,数日来避而不见,只肯与林女郎作伴。便是美色误人,林女郎看着也不是那倾国倾城貌,不应有本事把韦府君迷得忘记公务啊。”

他再道:“我还有一群不听话的……朋友怀有其他心思,在说服他们、或解决他们之前,我的命不独是我的。徐娘子,我身不由己,我这一生得到很多爱,为了这些爱,我不得不做很多事。”

徐清圆倾身:“我想看看……”

徐清圆屈膝而坐,杏色裙裾铺地,手中执笔,正拿着一方木牌。在她和晏倾旁边,那些买来的空白木牌林林总总堆满了地,而二人身边又各自堆了几个木牌,是已经写好字的。

林雨若一点点摘掉自己的面具,噙着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他。

他仍低着头写字:“因那女子并不了解我,并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徐娘子,我告诉你,你想听吗?”

他垂首对她笑,既像清薄的酒,又像温煦的风,让她的心在烟火下煎熬万分。

她吩咐侍卫快走,自己也赶紧掉头。而她回头时,不出所料,见云延闲庭信步地向她走来。她心中叫苦:这人眼力太好了,这都能认出她。

徐清圆看到这么多木牌,有些脸红:“我们好贪心。”

烟火在头顶绽放,五色光落在地上的人面上。

徐清圆轻声:“你为何徘徊?”

徐清圆眼睛看着湖水,波光粼粼。她挣扎许久,轻轻点头:“嗯。”

晏倾说:“我希望她的答案是‘不’。可若是她的答案为‘是’,那我只能……”

“我不想和她光明正大,我只想在黑暗中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振翅高飞。”

此时此刻,她和晏倾坐在槐树下的湖水边石阶上。挂满灯笼的竹架离他们并不远,而此处有些狭窄,其他人都不愿意挤在这里,只有他们希望这样静谧的地方。

徐清圆低下头。

这声音……

他又写什么呢?

徐清圆捂住嘴,摇摇头。她明明坐于他身旁,可她一点儿声音发不出,只怕出口就是哽咽,出口就是泣声。

她烦恼之时,侍卫突然一抬手,她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云延,带着南蛮壮士们游玩。

晏倾沉默一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云延望她片刻,他低头于她耳畔:“看来他真的不在啊……他去了哪里?”

男声如破冰溅玉,温凉噙笑,却在所有人耳中炸开不同的结果:“云延王子不应这样欺负我的小师妹。”

面具下的郎君眉目清雅,隐约带笑,这温文尔雅的君子风,除了韦浮,别无他人。

晏倾在旁温声:“烟火而已,莫怕。”

林雨若惊:“你胡说!你没看见么,韦师兄刚才还和我在一起……”

她看到云延笑了一下。

她又一滴泪落下。

徐清圆:“你说的是你出身寒门,父母亲族供你读书不易吗?是否他们太过贪婪,想要原本不该拥有的东西?”

其实云延哪里认出她?只是她见面就跑,行踪那么可疑。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没有经验,他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两盏灯笼置于草地上,零星火光摇曳。

晏倾轻声:“别哭。”

徐清圆呆住。

他声音带些苦:“或者说,我有一桩非常严重的罪,悬于我的头顶。我不知道那把刀何时会砍下来,但我确定它一定会砍下来。在尘埃落定之前,我都不敢有子嗣,不敢让我的妻子受我连累。”

端坐于她身旁纸笔写字的青年青黑的眉目抬了一下,徐清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有人拿车推着木牌,征集识字的人写字,不由咂舌。

他终于抬起瘦遒的手,冰凉的指轻轻擦过她眼睛,落在她面颊上。他维持着这个动作,望她许久:“我希望这位女郎好好考虑一下,认真考虑一下,不要被短暂的爱左右,不要让情感战胜智慧。

徐清圆:“可是……这是回复吗?”

风中传来那人财大气粗的呼声:“写一个牌子给三文钱!我爹要是病好了,再来给你们钱!”

徐清圆轻笑:“原来是孝子。”

她并腿继续写字,却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她已经为晏郎君写满了吉祥话,不过是希望他病好,希望他长寿,希望他娶得良妻,再希望他能证明爹爹清白……更贪心一些的,也只是希望爹爹平安归来,娘亲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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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不是吗?”

徐清圆怔忡。

晏倾莞尔:“似乎不如旁人贪心。”

晏倾:“知我罪我,其唯春秋。裁判权在他人手中时,我不敢置喙他人的公正与怜悯。”

徐清圆再问:“可若是她还是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呢?”

徐清圆:“只能如何?”

湖水溅起一点涟漪。

她眼中眨掉一滴泪,咬唇冲上前,再一次张手臂挡在云延面前。

烟火绽放声中,云延盯着韦浮,似恨不得揭开他一层皮,看他是真是假。但这是真的,云延知道自己落后一步。韦浮望来时,他随意地耸肩一笑。

他自然不知道云延和林雨若之前在说什么,他只能顺着他们的话,低头看面容绯红的林雨若一眼:“嗯,倾国倾城貌。”

他忧心忡忡:“我要与韦府君见一面,和他再谈谈公务。”

晏倾抬手挡住,袖摆罩住了他写好的木牌。徐清圆只瞥到“多娇”“良婿”“平顺”几个字,其余的便看不到了。

云延嗤笑一声,他轻松无比地拨开她,林雨若被他一推就趔趄歪倒。他大步向侍卫方向追去,林雨若被他碰过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他轻声:“我不想让她一直那么委屈,一直那么求而不得。我希望我喜欢的女郎得到她最期待的,如果她此时最期待的是我的回复,我怎能不给?”

徐清圆抬头。

他抚摸她发顶,温声:“不要急着答复,好好考虑,好不好?”

湖水照着她一双清水眸。

好不容易,她稍微能止住一些。

可她轻声:“我不让。”

她泪水模糊的眉目,与他温柔而怜惜的目光对上。

晏倾抬头看她一眼,目中染笑,又低下头继续写。他慢慢开口与她说话:“徐娘子,你可知,我心中倾慕一个女子?”

可她实在不知道写什么了呀。

“徐娘子,我喜欢着一个女郎。可我希望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想在背后默默看她,我希望她一生可以不知道这样的爱。若是有可能,到死我也不会说出口。

徐清圆不好意思:“只是突然被吓了一跳,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问:“可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说这些呢?”

林雨若身子一僵,想起了昔日他掳走她时的可怕。她抬头,隔着面具,她眼中雾濛濛一片,又怯又坚定。

徐清圆倾身,扑入他怀中,抱紧他腰身。

林雨若面具后的面容涨红,她张开手臂再次挡在云延面前:“我、我虽不是倾国倾城貌,但是你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韦、韦师兄面前,我自然是最美的!他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要打扰我们、我们花前月下。”

他又道:“且我为了养病,吃了很多不好的药。我恐怕寿命有损,不知何时便会离世。”

那些南蛮野人没反应过来,云延慢悠悠地瞥来一眼,隔着面具,林雨若都能感觉到那针扎一样的目光。

晏倾声音清和悦耳:“旁人的愿望,怎能偷窥?”

徐清圆垂下眼,抱紧自己膝盖。

林雨若猛地回头。

云延眯眸。

云延眸中笑意变淡,眼神微冷:“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