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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三月初三这一日在繁华的汴京是上巳节,而在偏远的金江,亦是个颇为热闹的日子。

今日赶集,不止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有热闹凑,就是下头乞儿也有两分喜气的。

因着胡老太君乐善好施的名声,在她生辰这一日,日头才将将出来,胡家大宅前就来了好些小娃儿,虽进不得门去,但只要有媳妇子家下人进出的,讨巧说上几句好听话,都能得一把糖豆,运气好还能得个寿桃糖包子。

江春与留芳等人早早就从侧门入了胡宅,直到此时,江春才晓得自己来的就是胡沁雪家。那小丫头,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今日宁愿来做短使也不与她家来做客,免不了一场好气……故她一进门就打定主意,定不能让她晓得自己来了的。

几人由上次的莲花嫂子领着,先去庆嫂子那领了一套桃红色的粗使丫头衣裳换上。“前世”觉着桃红艳俗,今世却是没条件穿过甚艳色的,她忍着恶寒将衣裳给套上了。好在她身形瘦小,倒是不用脱换自己原本的衣裳,将随身携带的《中庸》贴身袖好,“制服”就便套在外头即可。

从未穿过桃红色的小江春,刚一套上就亮了几分,将人衬得愈加粉白细嫩,犹如一朵聘聘婷婷的鲜荷,惹得留芳多看了两眼。

几个换好衣裳,低着头穿过四个张灯结彩的院子,来到厨房。此时的厨房里已经忙乱上了,灶上热气腾腾,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莲花嫂子将她们五人交与灶上叫“余年嫂子”的妇人后,又折回侧门去了。

那“余年嫂子”也是个能干人,皮肤白净,嗓音洪亮,笑起来有俩个小酒窝,倒是与舅母刘氏有两分相似,江春顿生几分好感。

余年嫂子将她们分成两拨,留芳与桃花、秋菊三个嘴巴甜巧的,被指派到后园里摆放宴桌,江春与秋葵两个一路走来话不多说的,则留灶房里帮着择菜洗刷……不用出去露面,江春自是求之不得。

寿桃糖包已经蒸出两笼来了,但今日宾客云集,胡家布施又声名在外的,故这光蒸包子的锅就不停歇。江春被使去灶下守着锅炉加柴添火,与厨房里常使唤的小丫头聊起天来。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名唤“海棠”,皮色是当地农家丫头常见的黑黄,山根处略有几粒小雀斑,生了对单眼皮的肿泡眼,发质亦是枯黄的,个子倒是不矮。

可能是在厨房里常年干苦力的关系,双指关节粗大变形,若不看脸,单伸出手来定以为是三十开外的妇人了……可怜的小女娃,倒是话不多说,甚至有些“惜字如金”了。

江春无话找话,与她尬聊着。

“海棠姐姐入府几年了?”

“三年。”

“那姐姐真能干,灶上活计就样样拿手了呢。”

“不曾。”

“我都是去年才学会烧火呢,姐姐这般已是能干的了,若有机会,定要与姐姐好生学习一番,省得家中奶奶老嫌弃我这不会那不会的。”

“哦。”

……

江春已经尬聊不下去了。

好在没多久,秋葵被使来烧火,将海棠给换走了。因着两人已熟悉了几分,江春终于不用再挖空心思尬聊了,两个聊些平日在家兄弟姊妹间的趣事,倒也好度日。江春感慨,若这一日功夫都这般打打杂聊聊闲地度过,那这两百文的工钱委实好拿,这般的短工再来一打都不愁!

可惜还没待她感慨完呢,厨房门口就来了个穿春花色孺裙的大丫鬟。

余年嫂子虽忙着核对菜单子、清点菜品的,但眼睛却是早早留意到了门口动静,快快擦净了双手,迎上去笑道:“怎好劳动生花姐姐跑来这乱糟糟的地界,只消使唤一声就是了,三老爷那边的膳食自有厨房送过去哩。”

嗯,“生花”与那日的“墨香”倒是一对。

那大丫头颇有两分骄矜,咬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也就是后世的河南话了,不耐烦道:“余年家的,上头催了呢,三老爷的贵客等着要这鸡丝小面哩,你们可手脚快些。”

“不消生花姐姐走这一趟,刚煮得软和和的了……”余年嫂子边说着,边亲自将那青花海碗的软面条端与生花瞧。江春得瞧见一眼,啧……恁耙软,眼见着都要糊成一坨了,不过好在胡府的厨子还是有些手艺的,面条一丝丝儿的仍看得出来。

余年嫂子又在旁寻送食盒的人手,众人忙得脚不沾地,见着独坐灶下的江春眼前一亮,叫了她与海棠,提着食盒跟在生花后头送去“三老爷的院子”。

两个跟在生花后头,看着她那略显丰满的腰|肢,带起翩跹的裙摆……以及随着脚步扭动的肥|臀,各有所思。

海棠仍是木讷不语,亦不东张西望的。

常年饿肚只觉“世间唯肉最美”的江春倒是暗自奇怪起来,这是哪位“贵客”,口味也恁般简单,一碗面条就得打发了……不过看这要将面条“煮得软和和”的要求,估计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罢。

年轻人少有喜欢吃那无甚筋骨的面条,入口毫无劲道,江春就是最不喜的,前世每次回家一看到老妈煮得入口即化的面条,就犹如见了仇敌似的。

前头的生花昂首挺胸一路行来,遇上各色丫鬟小厮,均是旁人先与她招呼,将她捧得跟只骄傲的孔雀似的。江春推测,胡家的这位“三老爷”该是官位不低,或者这位“贵客”身份不俗,她更加低着头,愈发小心起来。

待三人穿过大片杏林,过了三道垂花门,逐渐深入到了府内第三进院,停在一灰瓦白墙的院子门前,小江春抬头一看匾上书了“启月阁”三个苍劲大字,估摸着就是家主人居所了。

只见那大丫头生花着意理了衣裙,扶了扶发饰,接过小江春手里的食盒,方扭着腰进了院子。江春与海棠自是在院门口靠墙站了,随时听候吩咐。

里头却不知在聊甚,送进去得有小一刻钟了还不见出来,遇上海棠又是个闷声不吭的,小江春抬头看云看花,低头看草看砖,恨不得将地砖给数出几十块来……只觉时光漫长。

“诶,你们哪个院的?来一个与我收食盒去,恁大个府里,连使唤丫头都找不着个。”对面来了个青衣小厮,操着一口官话抱怨道。

江春还未回过神来呢,身旁的海棠已换上一副笑脸,准备跟上去了。

“墨香这小|骚|货,定是扒着三老爷去了,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说好听点喊她声‘姐姐’,内里还不是个任小爷摆|弄的货……”那小厮满嘴喷些胡话,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当旁若无人。

那海棠一听“墨香”两字,眼神闪烁,忙将刚伸出去的脚步换了个方向,推了身旁的小江春一把,难得露出笑脸道:“你跟去收拾吧,我在这儿等着生花姐姐。”

那小厮装作不经意般扫了小江春一眼,道:“就你罢,快跟我走,晚了小爷拿你是问。”

江春无奈,这府里无论是谁,她都得罪不起,只得跟着小厮七弯八绕而去,只她们一路行来都走的是正路,这小厮却带着她往园里穿行,且越走越深,渐渐不见人烟。

前世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此时的江春也醒过神来了,不对劲!

海棠那丫头,起初还同情她小小年纪就要做粗活,谁知道这种轻易不理人的,皆因“无利不起早”,见着有出头机会了定是第一个往上冲,江春是能理解的;但这明知有危险和猫腻了,还将她人往上推的……海棠再次刷新了她对“老实人”的感官。

“哎哟,肚皮好痛,哎哟,我要拉肚子啦,昨晚韭菜吃多了,这肚子不得了嘞!小哥哥你先去,我先拉个肚子去,等我拉完洗了手再去收拾,哎哟……”江春抱着肚子要往回返,本想着说点儿恶心话能遁走,不料那小厮却也是个内里藏奸的。

“小丫头你来做短使的,哪晓得这府里的茅房在何处,来来来,让哥哥领你去。”说着就上去拉住江春的手。

那小厮年纪虽轻,但始终是个男子了,可怜小江春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这“老鹰”捉着走。

她脑里急速转起来,小厮清楚自己是来“做短使”的,那就是有意对准目标找上自己的了。但她平素只在县里读书,从未涉足高门大户的,也不知怎就惹上这号人了。

对了!“墨香”不就是那日试工自己跟着送饭的丫头吗?能与她有关联的,那就是青松居……那旁若无人指天骂地的母子俩!

听那日的言语,再观身边这小厮言行,两个都是一路货色,江春手心出了一把汗:胡沁雪啊胡沁雪,你家后宅怎有这多麻烦事?

小江春灵机一动,趁着小厮不注意,挣脱出来,双手抱住小路旁一颗树干,急忙大声道:“我是你们府里沁雪小姐的同学,与大老爷家的英豪少爷也玩得好的,你休要胡来,否则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厮一听,倒是犹豫了两分,能叫得出府里主子的名讳,可能真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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