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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液体”是因为油灯不甚亮,江春看不清颜色,但立马,随着众人惊呼,江春就晓得了,那是一口血。

胡府的太师椅是铺了花开富贵织锦的,那小小一口咖啡色的血水就吐在了太师椅扶手的织锦上,看着倒与上头的牡丹花一个颜色。

“老夫人!”

“阿嬷!”

“(外)祖母!”

惊呼间,老夫人没忍住又陆续咳了几声,倒是未再见血了……当然也有可能老人家自己咽进肚了。

众人手忙脚乱,翠莲先将主子扶住了,用帕子将她唇上沾染的血丝给揩干净,徐夫人使丫头去唤二老爷,只二老爷去了县衙,还未回来。府内只胡大|爷在,但他是不懂岐黄的,只又打发了小厮去城里请大夫和找二爷。

徐夫人自己也只是对药精专一些,于医术一途却是欠了的,将手搭她娘老子脉上半日,也未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倒是惹得缓过神来的老夫人骂道:“你瞎看些甚,等着大夫来就是了……咳咳……”话未说完又咳起来,咳声急促,急了还在那喉咙里拉出“呼呼”的齁声。

这是喘上了,一时间养和堂又乱起来。众人拍背的拍背,喂水的喂水。

老人家喘得面色红赤,脖颈上青筋暴涨,江春出于医者的本能,早就忍不住心内的焦急,将要迈出脚去。

“哎呀,姑妈这是怎了?听说还吐血了,这些个下人怎伺候的?该一个个的提脚卖了!”但丫鬟婆子端水漱口的,打水更衣的,颇为热闹,江春几个小的也在旁站了望着,无人接她话。

“听说姑妈吐了好大一口血,可吓人哩!可请了大夫了?”

难得老夫人喘过那阵后,倒还神志清楚,冷声道:“听谁说的?这养和堂的丫鬟婆子嘴上长了脚了!才片刻功夫就跑到你那边去了?”

客居的张氏被质问得讪然,哑口无言。

“你们且散开些,把这窗户打开,通通风……我闷得慌。你几个小的先去玩耍,待会儿晚食再来罢。”老夫人依次指挥着,好似那口血吐了也于她无损。

“阿嬷,你快莫说话了,好生卧着罢,我再使人去催催,二哥怎还没到。”

说曹操曹操到。说话间,那胡叔微就急忙进来了,后头还跟了窦元芳。但众人皆无暇分心,只几个小的垂首唤了声“请窦叔父安”。

胡叔微上前见过亲娘,帮搭了她的脉,凝神半晌,又问过翠莲老妪,好生生的怎吐了血。翠莲在老夫人眼神示意下,不敢说平日间就咳出过几次了,只道今日是第一次见血的,今日也好好的,未有急怒攻心甚的。

又说到这几日饮食起居上来,老人家虽是北方人,但所好颇为重口,那辛辣燥火的吃得倒是不少。况且咳得久了,那生地麦冬沙参的滋腻之品填塞进腹,倒是将那脾胃给滋腻住了,更衣颇为困难也就罢了,还不畅快,便后尤其不爽……余下的倒未细说了。

胡叔微点点头,待四诊合参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无事无事,这就是咳得久了,咳伤肺络,络伤血溢,无甚大碍的。”

老夫人也笑着点点头。

只徐夫人还不信,嘟着嘴道:“二哥你好生瞧瞧,瞧仔细了,莫漏诊误诊哩!”

胡叔微无奈的应是,又仔细瞧过问过,再次确定是无事的,开了个清肺润燥,凉血止血的方子,令小厮快快去抓了药来。

众人再见老夫人精神确实是比刚开始时好多了,也就将那悬着的心放下了。

只江春见老夫人微皱的眉头,想起刚才吐血前那手背上的青筋,不似年老之人正常所生,怕还是有些不妥的……但太医都在这儿未说话呢,她个毛孩子自是不敢乱开腔了。

待小厮抓了药来,快手快脚守着熬好了端来吃下去,老夫人愈发神色安详了,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几个小的跟着窦元芳出了养和堂,外头天色已黑了,廊上虽点了灯笼,却是无甚好瞧的。于是胡沁雪出声邀约道:“窦叔父可否赏光移步至琳琅阁坐坐?”

众人皆以为他这般持重严肃之人是不会与他们一群小孩子玩到一处去的,哪晓得他却不动声色望了江春一眼,道:“也好。”

自有丫鬟在前引路,于是,几个小的就似条长长的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摇摇摆摆着去了胡沁雪的院子。

几人进了屋子,见那窦元芳真似个长辈似的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那盆水仙,几个小辈自是不敢坐下了,只陪着他瞧那绿油油的水仙。

倒是那徐纯大愣子受不了这沉默,无话找话的开了个头:“咦……你们瞧,这水仙可是要出花|苞了?”

众人低下头去,果然水仙株中间的杆上有块小小的凸起,就与蒜薹要开花了似的。

“你别提了!我这两株水仙可是费了好些功夫侍弄的,本早就该开了的……都怪那狗东西,那日将花盆抱出去晒太阳,被它个小馋嘴啃了半截儿……啃过之处就有个小花|苞‘胎死腹中’哩……可把姑奶奶我气炸了!”

可能是晓得胡沁雪正在诉说它的“英雄事迹”,那小狮子狗还滴流滴流跑过来,将脖子上的铃铛甩得“叮铃”响。

众人自又将眼神放在那狗子上,江春却是晓得它只认胡沁雪的,无意去逗惹它,自转开身子,四处打量起来。

“小友,可否与为兄来一道?”是徐绍在唤他。

思及白日间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怕是真有话对自己说吧……江春跟着他来到了外头院子里,找了个灯笼能照见的地方站定了。

“绍哥哥可是有话要说?”

面对江春的“开门见山”,徐绍又有些不自在了,只将手握拳放嘴边虚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小友此次升学试考的不错罢?愚兄却是望尘莫及。”

“绍哥哥谦虚啦,我却是个自大的,考过就过了罢,在意那些却是徒增烦恼。”

徐绍见她真心实意劝慰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只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了,又将心内那羞赧压下去,试探道:“愚兄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江春听那“不知该说不该说”的套话,想到后世恶搞的“那你就别说”,若自己回他这么一句……定会将他堵得面红耳赤了吧?想到那场景,江春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徐绍听她笑起来,倒不觉有甚。只站窗口的窦元芳却将那笑看了去,暗道:两人黑漆漆站那儿互诉衷肠了吧?不知说到甚,倒将这小儿逗得展颜了。

看他们站在光晕里,只觉着那小儿眉目轻灵,眼神柔和地望着那俊俏小郎君,倒是天造地设一对……只是,他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凝神一听,那小郎君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愚兄心悦于你。”

“轰!”元芳只觉着耳旁似有风吹过,又似有炮仗炸开……这是在表露心意了?

“嗯?绍哥哥你将才说了甚?起风了,我没听清哩。”原来是江春抬头去看那院里的树木,未留神他冷不丁说了句甚。

那徐绍的脸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恼得,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被她这轻飘飘一句给戳破了。

窦元芳却是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何因由令他放松下来。

那感觉就似自己不为人知的宝物,突然被旁人见着了,见他人凝神打量那宝物,似乎在犹豫可要将它据为己有,他不自觉提了一口气在心间,一时觉着自己的宝物就是宝,那人也是慧眼识宝,一时又觉着这是自己独有的,不可赠与他人……突然,那人看了两眼又兀自转过头去——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宝物还是自己的就好。

这种感觉愈发令他不自在起来……就与院中不自在的徐绍一般。

见他再次鼓起勇气,又要重来一轮表露心迹了,窦元芳居然鬼使神差的喊了声:“你二人快些进来,外头风大。”

于是江春就对着他龇出一排小白牙,悠悠地进来了。

只余徐绍在后头暗恨自己没把握住时机。

二人自是未见着窦元芳嘴角隐秘的笑——好在宝物还是自己的。

屋内胡沁雪后知后觉道:“春妹妹,怎你俩不怕冷哇?大晚上的出去吹冷风,好在窦叔父倒是一片慈爱心肠。”

江春|心内憋笑:窦叔父的慈爱心肠?就像他老人家已七老八十了似的。

“多谢窦叔父关怀。”江春故意膈应他,看他怎推辞。

哪晓得他还居然“嗯”的一声就应下了,他不会是真当长辈当上瘾了吧?也就比这江春原身大个一轮而已,要是与上辈子的江春比,那就是远房大侄子的年纪……

“元芳哥哥,你在此处哇?何时来的金江,也不与妹妹说上一声。”一把娇娇弱弱的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胡沁雪一见林淑茵那温温袅袅的样子,这大冷的天穿个齐胸孺裙……不怕冷吗?

“原来绍哥哥你们也在表妹这儿呢,倒是好兴致哩,也不唤我一起来耍。”她仿似才看见胡沁雪几人。

胡沁雪那炮仗脾气,“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那林淑茵也不觉着尴尬,只又轻声细语问元芳:“元芳哥哥几时来的金江?哥哥上次允了妹妹的悦容坊镯子……可,可带来了?”眼神怯生生望着他,双颊却已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