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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回了学寝,见沁雪趴在桌子上,桌上有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面,估计是等睡着了罢……这傻丫头,她以为她家去了,就没与她交代自己要出门。

江春将她唤醒,硬着头皮被她噼里啪啦说一堆,江春则就着将那碗冷面吃了小半,只觉着即使是凉透了的,亦是人间至味。

她十三周岁的生辰就在又哭又笑中度过,带着满满的感动与对未来的期望。

日子走到了深秋的尾巴,汴京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学里草木枯黄不少,就是那银杏叶都落满一地,每日踩在那半夜新落的银杏叶上,仿佛都能闻到一股秋天的气味,有金黄干透了的稻谷香,有黄灿灿饱满的玉米棒子香……似乎每一样都是金黄色的。

而学里的课业也到了尾声,京里各学院都是冬月十八年试,届时年试一毕,年假要放两个多月,她离家一年,终于也能回家了。

只是不知今年这般不安稳的一年,她还能不能回得去。她倒是庆幸自己一收到金江来信就写了回信去,不然照着这两月的不太平……怕是要音讯不通了。

自窦皇后被收回金玺后,宫内成了杨贵妃一家独大,深宫内务被她一人统领。而朝堂上,官家这般迫不及待的折辱新贵窦家,虽暂时是讨好了以承恩公府为首的老牌世家,但人的胃口都是愈喂愈大的。

有了窦皇后的“名存实亡”,大皇子的薨逝,不少朝臣就开始对官家进言,劝立太子。

既占长又占嫡的大皇子没了,那就只能从剩下的三位已长大的皇子中选立了。五皇子不消说,文不成武不就,胆小如鼠,历来无甚名气的,刘德妃也是个安守本分的,哪有甚拥趸?

数来数去,进言折子有夸杨贵妃兰心蕙质堪称天下女子表率的,有赞二皇子文韬武略堪称大才的,也少不了贬损五皇子软弱不堪大用的……总之宗旨只一个,就是二皇子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皇帝对这雪花般的折子不置可否,一副好似在沉吟不决的样子,下头唯杨家马首是瞻的文臣,愈发卯足了劲要替二皇子加把火,将他去年下扬州巡视水灾的事大肆渲染一番,当地民众如何拥戴他,如何对他赞不绝口……定要将他形容成未来的千古一帝。

江春听着每日传来的消息,只淡淡笑了笑,从窦家的事上不难看出,当今官家虽有雄心,却是个疑心病重,难容人的帝王。他今年还未至不惑之年,正是龙精虎壮的年纪,哪里能允许有一个“众望所归”的太子在他塌前?

果然,这股“尬吹”之风刮了四五日,就连民间亦传起了闲话来,道二皇子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旁人不知,深宫内的窦皇后却是冷笑连连:“呵,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赵阚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身旁的林统管也皱着眉道:“可不是,这回杨家也是用力过猛了,那位刚登上大宝之时,还有闲言碎语传他非真龙呢……现今自己眼睛底下倒养出条‘真龙’来了……啧啧啧,有趣咯。”

窦淮娘依然冷冷一笑:“哼,若非我窦家,莫说真龙了,他怕是成蛇都找不着洞钻。”语气里满满的鄙视与不屑。

林统管叹了口气,是啊,窦淮娘有足够的资本鄙视这位官家,当年,他亦只是个不得宠的小皇子罢了,他自己看重了窦家势力,厚着脸皮求娶到了她,借了她的势,现今却是夫不夫,妻不妻了……

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头一日还追着他问“母后这几日纳食不香,可能为她煮点汤水”,才过了一日,人就没了!他才十六岁!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当今这位官家,却是连那茹毛饮血的畜生皆不如了。

估计窦淮娘亦是想到此处了,身子不敢动,手却气得将桌子拍得“砰”响,震得上头茶盅子晃了一晃……皓齿将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但脸上还是漱漱滚下热泪来。

林统管忙宽慰道:“娘娘万万保重身子,您现可……况且,昨日窦老夫人传了句话来,您莫再在此事上忧心,道万事有她在,有窦家在。”

窦淮娘果然转过脸来望着他。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说过忙给她抚着背顺气,想再说甚宽慰之话,他个没根的却也晓得,丧子之痛旁人再如何劝说安慰,全是放屁,还不如令她自行发泄呢。窦家与她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只看出的方式了。

目前看来,这次是出对了。

果然,第二日,自有人将民间谣传递到官家耳里,据说官家在交泰殿发了好大的火,有个送茶水的小太监碰上了,险些被打半死。林统管听了这消息,难免会物伤其类,这位官家这两年倒是愈发暴戾了,动辄打杀宫女太监的,朝臣只当他是皇威渐盛,他们下头当差的却是战战兢兢,唯恐一着不慎就丢了小命。

窦家那头听闻皇帝使了手中的皇城兵马司去民间搜捕,逮到了几个乱传“真龙”谣言的,使了好些手段审出来,真如他自己所猜测一般,是从承恩公府传出来的,气得他又发了一回龙威。

只是摄于眼目前他已将新贵得罪了,只得依靠豪门世家,虽五脏六腑已气得翻江倒海,表面却不敢拿杨家怎样。

邓菊娘听了手下来报,只淡淡吃了口茶,未置一词。

无论是惋惜也罢,同情也罢,学里众生已经渐渐不再谈论大皇子了,现在如日中天的二皇子反倒提前登上“热搜”。江春也有了猜想,怕是不出几日,那位二皇子和杨家要遭殃了。

果然,十月初三这一日,就传出二皇子被官家罚思过半月的消息来,起因是他在嫡长兄去世不足两月时,就放纵自己,私德有亏,与女子饮酒嬉笑。

听起来貌似他两个儿子是一碗水端平的,甚至对大皇子的薨逝更为伤痛些,但真实如何,自有明眼人能瞧出来。

江春以为杨家之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哪晓得不出几日又传出个惊天霹雳——二皇子于闭门思过期间,死性不改,与宫女嬉戏不慎落水身亡!

以江春现代人的眼光看,这有些牵强了。不说他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哪有恁大的性瘾,刚因为玩女人被老爹关禁闭了,居然还有心在紧闭期间继续玩女人?就是杨贵妃定也使了不知多少双眼睛在他身边看着呢,怎可能犯这低级错误?

皇宫内院能有多少池塘是无人看管的?恁大个少年居然能被溺死?江春不信他们会没有这等安全意识。

但宫里给出的说法就是这般,下头平民百姓不信也只敢悄悄议论……当然,大多数真正的小老百姓还是信的。

江春原还担心这事恐怕还是要迁怒至窦家身上,哪知才第二日,就传出三皇子畏罪自戕的消息来。原是二皇子与他虽一母同胞,但因着二皇子长他几岁,杨贵妃只将满腔母爱花在长子身上,对他多有疏忽……不料就种下了兄弟阋墙的恶果。

他眼见着外家承恩公与母亲只不遗余力的捧亲哥哥,将他这个同样是她血脉的儿子给忘了,平日二皇子为了维持温文尔雅的形象,犯了错也得他来背锅。刚开始他还会与母妃告状,到后头就连母妃也劝他为了大事忍下来。

“替你亲哥哥吃点苦有何不可?”

“为你亲哥哥受点罪有何不可?”

只要是生在皇家的孩子,每一个都有继承大宝的机会,他离那位置亦只一步之遥了,凭什么一切都要他忍让?难道就因为他比自己多出生一年?那若是没了他,那位置岂不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只消有了这想法,就似荒地里的野草,总会想到法子,找到人替他做那事的。

至于他为何“谋划”了这多,到最后仍自戕谢罪,江春觉着怕是有别的干系。按理来说,他能做出谋杀亲哥的事来,心理素质不会太差,怎还会“畏罪自戕”?

不过不管如何,杨贵妃失去了两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杨家就如失了头狼的疯狼……危险至极!

自从听闻三皇子自戕的消息后,她就与胡沁雪约好了足不出户,就连隔壁的高胜男也被她们拦住了轻易不出门。

果然,听闻杨家在外头刻意刁难了窦家人,先是从窦丞芳、窦立芳两个庶子开始,今日抢他们戏子明日打他们一顿的,两人鼻青脸肿求到窦老夫人处,只换来老人家几句安慰。

开玩笑,他家死了两个宝贝,拿咱们家人出出气,我先忍忍他……毕竟也得让他们尝够没了宝贝的滋味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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