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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莺午睡醒来后,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霍霆山的肩膀当成枕头,美妇人一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直起身。

“夫人睡得可还好?”她若无其事, 有人偏偏要提起。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 嗯了声, 一板一眼道:“谢过将军。”

霍霆山看她脸颊侧有一块压出来的红痕, 午后的阳光落在那张白中透粉的芙蓉面上,端是醉颜微酡的娇美。

霍霆山盯着那块小红印片刻, 伸手戳了一下, 触感一如他所想的滑腻柔软。

裴莺虽然看不见, 但对霍霆山一双带着厚茧的手还是非常熟悉的, 粗粝得很,像低配版的砂纸。

细眉拧了拧,裴莺没明白他这是忽然作什么妖, 但如果和他吵, 说不准这人愈发来劲儿, 干脆将头转向窗牗那侧。

霍霆山本来搭在矮柜顶上, 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的手指顿住。

行军的日子很单调, 基本都在马车里度过,吃食也是吃糗糒。像糗糒这一类可以捧着、拿着吃的干粮,裴莺更无需辛锦在旁伺候了。

临近天黑,卫兵队抵达了一处厩置。

“马匹要喂上好的粮草。”陈杨交代厩置中人, 因为未直接亮明身份, 说完后陈杨塞了一把银钱过去。

厩置的人是个有眼力的,他见过的马匹不少, 好马一眼能看出来。

这一行百来人竟个个乘的都是良驹,光是马匹便价值不菲, 更别说马上配置的皆是精装,遂更不敢懈怠。

霍霆山将裴莺牵下车,把人带到二楼的厢房:“夫人好生休息吧,有事可唤我,我就住旁边。”

辛锦和水苏拿着药去厩置的庖房了,此时跟着裴莺的只有孟灵儿。

孟灵儿听了霍霆山的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但是说话之人说完便走,一句解释都没有。

霍霆山出去了,这回倒是有顺便将门关上。他一走,孟灵儿迫不及待喊了声娘亲。

裴莺应了声,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把霍霆山骂了一遍。

做事这般张扬,后面如何收场。

“娘亲,您和那位……”孟灵儿今日一个白日几乎都处于混乱中。

当初大舅舅给娘亲介绍友人,那时她还担心那位程姓的郎君会成为她的继父。

将军来踹门时,她虽觉有几分古怪,但只是以为他不愿娘亲随大舅舅回并州嫁人,毕竟娘亲说她和他之间有合作,那位不愿失去一个合作者。

然而如今,孟灵儿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想当她继父的,分明是他。

裴莺伸手先探到女儿的胳膊,然后再往下握住她的手:“事情比较复杂,不过并非囡囡想的那般,我不是他的外室或宠姬,只是现阶段不得以和他有些纠葛,待再过些时日就好了。囡囡,往后我无意再嫁人,因此你不必忧心会有继父。”

在现代结婚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在封建时代。

说句挺不厚道的话,裴莺觉得她现在的身份就很好。有钱有女儿,但没有丈夫,也没有婆家。

带着温柔的轻声细语,慢慢抚平了孟灵儿心里的焦虑。

小姑娘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娘亲,其实就算您往后想嫁人也是可以的,只是能不能别那么般快?”

孟灵儿想起小时候,与她家一巷之隔的小姚娘子家。她父亲病逝,母亲半个月后就改嫁了,诸如此类事件还有不少。

大楚没有守节一说,甚至鼓励丧偶的百姓重新成婚。孟灵儿长在其中,从未想过裴莺今生不会再嫁,但私心里,她希望娘亲嫁人晚一点,再晚一点。

裴莺知道女儿是不信,不由失笑,只好顺着她说:“好好好,起码三年,不够的话再加两年,如果再不够的话……”

“娘亲就会逗我开心。”孟灵儿扑进裴莺怀里。

待裴莺喝完药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坐在榻上,听着外面呼呼刮过的风声,下意识拢了拢被子。

房中放了银丝炭盆,她盖着蚕丝被,其实不如何冷,只是听着风声,下意识瑟缩。

房中烛火已吹灭,裴莺摘下眼上的黑纱细带,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不意外的一片漆黑。

外面的风似乎更加凛冽了些,听着风声,榻上的美妇人发愣了许久。

……

翌日。

一觉醒来,裴莺觉得天气好像愈发冷了,而后又听辛锦说今日比昨天更冷,要给她换更厚实些的衣服,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北地,逐步进入严冬。

待在厩置中用过早膳,一行人再次启程。裴莺听到帏帘掀起的声音,对面似乎有人入座,但没听闻女儿喊她。

“将军?”裴莺试探。

“嗯。”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还真是他。

他今日也随她同乘马车。

裴莺:“将军,严冬将至,我想问问,如今军中将士穿什么御寒?”

霍霆山没问她问这些做什么,而是直接道:“有兽皮,有羊毛织物,也有麻布。若是再冷些,晚间就多盖一席麦秆草被,以此来御寒。”

裴莺曾听闻稻草和麦秆做成的被子特别暖和,最好是那种晾晒过的,铺到板床上会有一阵好闻的草香不说,还非常暖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里面的“粮草”,其实不单单指士兵和马匹的吃食,还有真正的、给士兵用来御寒的草。

不过草被有个弊端,一旦草被潮了或被压得板实,其保暖效果就会大幅下降。

说白了,有点像一次性耗品,不过这个“一次”的时间比较长。

裴莺心知方才他说的兽皮和羊毛织物,大抵存在于将领级别,若是普通的大头兵,估计只能用麻布。

毕竟军中人多,军队供给是个大问题,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穿最暖和的衣物。

裴莺低声道:“将军,我知晓一种御寒作物,比丝麻暖和,比兽皮轻便十倍不止,且可以量产。”

霍霆山本来是靠在软椅上的,听了裴莺的话,脊背骤然绷了一下,他直起身:“夫人请说。”

裴莺:“这种作物叫棉花,或许也有人会将之称为白叠。此物叶阔卵形,先端突渐尖,基部宽,叶柄疏被柔毛,具白色长棉毛和灰白色不易剥离的短棉毛,花期在夏秋二季。”①

裴莺眼睛看不见,并不知晓对面之人的神色变化:“不过我听我亡夫的挚友说,棉花如今还在南方,将军不妨派人往东南和西南两个地方搜寻一番。”

棉花原是印度河流域那边的作物,后经丝绸之路传了过来,最初出现在南方。

南方气候暖,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起初棉花得不到多少重视,直到宋末元初大量传入内地,然后明朝才开始普遍种植。

她话落下半晌,才听他道:“多谢夫人提点,若此番能找到棉花,夫人大功一件。”

他的声音比平时似要暗哑些,裴莺只是抿唇笑笑,没说其他。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乱世里的百姓太苦,任意翻开一页都写满了吃人,既然战乱的局面已经开始,并注定无法挽回,还不如早点结束这场大动荡。

霍霆山在马车矮柜里翻了翻,找出笔墨,然后大笔一挥,写了封信,再印上火漆。

他唤来两个卫兵:“快马加鞭,今日务必将这封密信交至陈渊手中。”

“唯。”卫兵领命而去。

如今他们正常赶路,从远山郡到燕门预计三日,今天是第二日,其实只要明日就能回去。

但是霍霆山一刻也等不得。

他想到了北国那些民族,大军难以北上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气候,就像如今的大楚和前朝的大燕,边界就没有超越辽东地区。

倘若真的能找到夫人口中的棉花,倘若棉花真有那般神奇……

光是想一想,霍霆山便觉热血沸腾。

信交给卫兵后,男人将目光放回对面,只见在他写信的时候,美妇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马车比不得厢房,空间不大,因此放的也是小小的炭盆。小炭盆火力有限,故而今日在入座马车时,裴莺并没有将白狐裘脱掉。

她陷在白狐裘大氅里,脸颊微枕着氅衣雪白的狐毛,透出几分满足的酡红。

看了裴莺许久,霍霆山轻笑了声。

她倒是个不挑环境的,马车里随时都能睡着。

天冷适合冬眠,行军的三日,裴莺大半时间都在睡,睡着睡着,就到并州的燕门了。

燕门郡被攻下,幽州军盘踞在此。

打下燕门后,霍霆山和往常一样立刻出榜安民,约束军队不得侵扰百姓。除此以外,他也把邸报搬了上来。

以邸报宣读的方式,告知并州燕门郡的百姓,幽州军为何会攻打燕门:

起因是并州军先在幽、司二州开战时企图截幽州的粮草,因此幽州军才会反击。

此外,邸报还宣扬了不少霍霆山在冀州办过的事。

最初幽州军进城后,燕门百姓闭门不出,生怕起兵患。出榜安民完,百姓如蜗牛般慢慢探出来少许触须。

待设置了邸报,燕门百姓那点好奇心被勾住了,和当初冀州时一样,邸报宣读处很快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一日三回,要一回不漏听完才罢休。

原来冀州牧是中了蓝巾贼暗算病故的,原来蓝巾贼的主力是幽州军剿灭的,原来幽州军进军冀州以后,还推行了新的田策……

那些被阻断的信息就这样传进了燕门。

燕门的百姓看幽州军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抵触,有些分外大胆的布衣,还会和巡逻的卫兵主动搭话。

裴莺跟着霍霆山入住了这里的郡守府。

燕门在远山郡的西北方,这里比远山郡更冷,且郡守府内没有汤池。裴莺到郡守府后,迫不及待往房间里躲。

“娘亲,您的眼睛感觉如何?今日有好些吗?”孟灵儿紧张问。

当初那个郎中说用药三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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